去整理我紛亂繁雜的思緒,
去控製我不斷翻湧的情緒,
去做一個真正的鎮國公夫人,
隻是鎮國公夫人......
等我整理好一切後,我依舊會是那個完美的鎮國公府主母,是平遠侯府傑出的嫡長女,會妥帖處置妾室,會保證家主無後宅之憂,
會......放下對他的愛慕......
“母親。”
少年清透的嗓音將我喚回神來,還未看清來人,我嘴角已經先帶上三分笑來,
這是我的孩子,不過十六年華就已取得狀元之名,他被夫子教的很好,君子端方卻不迂腐,眼神清亮的透著少年意氣。
“衍兒休沐了?”我上前帶著他坐下,有些愧疚的說道,“近日府裏事情多,我渾然忙忘了,是母親的不是。”
“是為著父親帶回來的那位嗎?”
看著衍兒平靜的眼眸,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怕他是聽了外頭的風言風語而內心不安,我笑著安撫道:“衍兒不怕,母親和舅舅都在呢。”
但讓我意外的是,衍兒卻搖了搖頭,“母親,我不怕的,我的世子之位並非來自父親的寵愛,而是因為我母家的威勢和我自身的優秀,我從來都知道。”
我總認為他年歲尚小,怕如今的風雨會侵擾他,便想拿些無用的勸慰哄著他,卻忘了他去年便已經穿上官服,同他父親一起為那已經風雨飄搖的朝堂效力,為這個國家的更多人遮風擋雨,
看不透,在害怕的人其實是我......
恍然意識到這點,讓我有點無措,我自詡為一個好母親,但卻沒能在孩子麵前保持住家庭的和睦,也沒能保持住自己強大的一麵......
......
謝衍看著自己母親那還未消退的泛紅的眼睛,輕垂下眼,他放在桌下的手無意識握起,隨後又鬆開,
他突然站起來,深深一揖,說道:“兒子莽撞,卻也想對母親說一聲不怕,兒子如今雖隻位列從六品,但亦能在未來給母親掙個誥命來,護著母親。”
“所以,母親別怕。”他頓了頓,直起身這樣說道。
對於父親迎了位女子進府這件事,謝衍不是不難過,但心裏更多的卻是“終於有這一天了”的釋然。
在謝衍小時候,他也曾自豪於父母的恩愛,因為不論他去哪裏,總能聽見旁人對於他父母婚姻的稱讚與羨慕,
鎮國公府裏確實也如那些人所說,父親雖然總是忙碌,但也會時不時去母親院裏陪母親用膳,也格外重視關心他的生活與學業,會為他奔走邀請各家大儒作為他的教習先生,
母親繡的香囊,編的扇墜,父親日日都帶在身上,便是舊了壞了,也會妥善保管好,他小時候瞧見時曾問父親,“這香囊上的布料已然不夠鮮亮,怎得父親這般重視?”
父親仍舊是平日裏那樣冷著臉,但眼神卻好像溫和了兩分,他說:“這是你母親親手做的,既是她的心意,哪裏有舊了壞了就扔掉的道理?”
謝衍能找到許多回憶來證實父親是愛母親的,但他不能否認,父親分給鎮國公府裏的時間太少太少,
他自小到大見到父親的次數甚至沒有這一年上朝後見到的次數多,在這偌大的鎮國公府,他時常找不到父親,
母親總說父親太忙了,他有太多事要做,有太多人要救。
但母親呢?
謝衍小時候一直不能理解,父親要幫那麼多人,那母親笑容後的啜泣,父親為什麼不來幫著擦一擦?
他們一家甚至從來沒一起過過一個中秋,
滿京城誇耀的鎮國公與其夫人,從未在代表團圓的日子裏坐在一起賞過月......
後來漸漸長大,謝衍隨同窗回家,瞧見其父母相處時,才如被人當頭棒喝般懂了一切,
原來,相敬如賓並不代表夫妻恩愛......
......
在我出嫁時,父親與母親都拍著我的手讓我別擔心,阿弟背我上花轎時讓我常回家,他們在當時都在告訴我別怕,
但我被困在無望的思慕裏,怕了許多年,
怕謝禎不會愛上我,
怕謝禎愛上了別人,
怕鎮國公府裏妻妾成群,
怕自己要使盡手段同別的女人爭寵......
如今,我怕的事情似乎都在一一到來,
但我的孩子卻站在我的麵前,和我的家人們一起,告訴我,“別怕。”
自我回府後就一直在腦海裏不斷浮現的畫麵,突然就散了,
什麼藍衣姑娘,什麼謝禎,都不重要了。
我笑著答應衍兒,我說:“好,母親不怕。”
他便突然好像卸了勁一般,變回了那個愛笑愛鬧的孩童,沒了剛剛靠譜謝大人的模樣。
他陪著我用了晚膳,又去花園裏散了步,才順著夕陽慢慢回了前院。
我沒回院子裏,由春桃扶著在湖邊亭子裏坐了一會兒,等到府裏點燈了才起身,“隨我去那位住著的院子裏瞧瞧吧。”
春桃聽了這話,糾結了兩秒,小聲說道:“夫人,要不等奴婢喚了康嬤嬤來再去吧?”
她怕到時候要是鬧起來,她們這些丫鬟護不住夫人。
我有些疑惑的轉頭去瞧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擔心什麼,無奈一笑:“想什麼呢?我可不是去找人撒潑的。”
我隻是去看看她是個什麼樣的人,若是安分,那便好好過日子,若是不安分,我在閨中學的那些本事可沒丟掉......
春桃聽了這話,仍有些擔憂地嘟囔了句什麼,我沒聽清,沒多久就瞧見康嬤嬤一臉嚴肅焦急的趕來。
康嬤嬤滿臉寫著不讚同,她又急又快地說道:“夫人是正妻,哪裏有您親自去她那兒的道理,不說她尚未進門,便是進了門,頂天也就是個貴妾。”
“況且如今家主正上頭呢,若是那人在家主麵前哭一哭,鬧一鬧,吃虧的還是夫人您啊。”
我與謝禎好歹也相處了十餘年,自然是信他不是那等寵妾滅妻的人,
而且我這回並未打算做什麼,我的尊嚴也不容許我赤眉白臉的對著還沒進府的妾做些什麼,
那樣太難看了,也太像隻落敗的喪家犬......
我帶著康嬤嬤和春桃幾個丫鬟過去的時候,正好瞧見那姑娘在院子裏散步,
她的院子布置的極為精致,單看那群芳爭豔的花園就知道謝禎花了多少心思。
我輕吸氣,壓下心底冒上來的酸澀,露出挑不出錯的溫婉笑容來,“妹妹這些日子住的可還習慣?”
她似乎被嚇了一跳,抬眼瞧來時,我能瞧見裏頭的驚訝和疑惑,
她長的很美,不是那種豔麗到有攻擊性的長相,反而像風一般的柔和溫潤,如果一定要形容,我想應該是神性,
眼前人有著一種包容萬物的神性,她並不是故意做出那種悲天憫人的表情,甚至她現在正好奇的盯著我瞧,但她就隻是站在那裏,就無端讓我聯想到寺裏縹緲香火裏的神佛。
看著這樣的她,看著她那雙澄澈幹淨的眼睛,我甚至沒辦法生出任何嫉恨來,連剛剛憤恨得不行的康嬤嬤都躊躇著沒有吭聲。
“你是誰?”她這樣問道。
我張了張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便隻問她:“帶你回來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不曾想她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是誰,我隻是站在那兒,他就突然出現了。”
這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我原以為她與謝禎不說兩情相悅,但總該是相識的,
如今一瞧,到像是謝禎單相思不成,便強取豪奪了一般。
我搖了搖頭,將這好笑的念頭打撒,迎著那姑娘好奇的眼神,我笑道:“我是他的妻子,今日來看看你有沒有不習慣的地方,若是有不習慣的,或是什麼想要的,你同我說就好,不用拘束。”
我雖然這樣說,但心想妻妾的關係尷尬,她就算有什麼事,大概也不會來找我,想來也隻會當做一句客套話,笑過也就忘了。
誰知眼前這姑娘聽了這話卻眼睛一亮,臉上第一次露出笑來,那明媚的笑就像朝出的太陽,溫暖卻不刺眼,這一笑衝淡了她身上的神性,反倒像誰家嬌寵的幺女,讓人心底發軟。
她上前拉著我的手說道:“那我能出門瞧瞧嗎?那人把我帶到這裏後就一直讓她們看著我,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能去,隻能待在這裏,可我想去看一看外麵。”
她說著,還揚了揚下巴,示意我去瞧廊下的丫鬟們,眼裏是顯而易見的委屈和不高興。
看著她這副全然無心機的樣子,我實在沒辦法將她當成這府裏一個未過門的姬妾,以一個正妻的姿態看待她。
我不確定謝禎將她拘在這個院子裏的理由是什麼,但不可否認的是如今外麵的局勢越來越亂,連京城都透著些風雨欲來的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