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五班門口堵住周乙。
一米八的大高個子站在我跟前,投下來的陰影直接把我吞沒。
微微顫動的濃密睫毛下,是一對如杏仁般的大眼睛,幾乎占據了整張臉的四分之一。
他明明沒笑,眼睛彎曲的弧度卻像一泊正在流動的山泉,透著不屬於這個年紀的閱曆和故事感。
最頂級的美貌,是雌雄同體。
我在書裏讀到的形容,第一次在周乙身上得到了具象化。
“同學,你有什麼事嗎?”
處於變聲期中後段的男聲,尚未成型的低啞。
“我想看看你的參賽作文。”
我稍微收神,不卑不亢的對他開口。
周乙的文風,樸實中透著老練。句子精幹,情感充沛,主題也有新意,得第一確實是實至名歸。
而我的文再讀一遍,雖然辭藻華麗,但隻是空洞的堆砌和修辭的炫技,沒有真實接地氣的感悟和體會。
反而,還讓我洋洋自得的醜態原形畢露。我不由得感到羞愧。
“你穿八千多的鞋,是體會不到普通人的路有多難走的。”
周乙一針見血的指出我的症結,習慣伸手就有的日子。我已經失去了對苦難的感知力,和對生活的敬畏。
自然也沒有百折不撓的心誌,和對現實生活的探索欲了。
一周後,我正抱著一本名著狂補。周乙居然來到我們班。他在我身邊坦然坐下,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衝散了空氣裏的煩悶。
周乙衝我微微一笑,因為外貌而被周圍人善待,他總是自信而鬆弛。
“你是不是想學寫作,我教你啊!”
“不過,我的課時費比較貴,日結行嗎?”
原來,富貴可以淫。
肖煜明教導我,若是想要別人幫你用心辦事,就得以重利誘之。
我給錢給的很痛快,從來隻多不少,周乙也教的不遺餘力。
他還會帶我去現場“寫生”,走街串巷的打聽鄰裏故事,理論和實踐課相結合。
我嗑著瓜子,入迷的聽賣襪子的大姐講述她窩囊的老公,攪事的媽,和叛逆的娃。
人世間千萬種生存模樣,我卻隻看到了歌舞升平的陽麵,我以前真是井底之蛙。
喧鬧的地下市場,人頭攢動。
周乙帶我來到一家手機維修店,他熟絡的跟店主打招呼。
“馬哥,換屏。”
燙著卷毛毛的中年店主,銜著一根卷煙,伸了一隻手過來。
我打開書包剛準備掏錢,周乙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輕聲說。
“是手機……”
“哦……”
我尷尬的放下錢,趕緊拿出剛才不小心摔出去的手機。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白縫。
“喲,這款出來還沒多久呢,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店主仔細檢查一番,對我比出一個手勢。
“內外屏都要換,八百。”
“這麼便宜?”
我內心一驚。如果去官方店換屏,起碼要兩三千。這個價格質量有保證嗎?我狐疑的看著生鏽積灰的卷閘門。
“太貴了馬哥,你少賺一點吧。這是我女朋友。她這個人是馬大哈,三天兩頭壞手機,下次還來找你修啊。”
周乙把手架在我肩上,作出親昵的姿態。
聽著他自然的撒謊,我不由得心頭一顫,張了張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店主用揶揄的目光打量我,又狠拍了下周乙的頭。
“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怎麼就被你給禍害了。重色輕友,天天坑老子。算了,你個兒談個女朋友也不容易……”
最後價格談到 600,還幫我貼了一張藍光膜。我看著泛著瑩瑩藍光的新手機屏幕,驚喜之外還有點拘束。
“你……你剛才為什麼說我是你女朋友?”
“我不這樣說,他就要宰你了。”
周乙麵色冷靜,完全不像剛才跟店主熟識的樣子。
我雀躍著的心,一下子跌到了穀底。他怎麼變臉比翻書還快?
周乙抓著我的衣角,把發呆的我提過去他身邊。旁邊一輛清潔車正正擦過去,我這才回過神。
我靠在他身邊,聽到他歎了口氣。
“……你太單純了,有些事你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