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還聘禮
蕭修濮的殘暴聞名遐邇,就連棠婉這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都有所耳聞,她前來求情,心下亦是惶惶。
她頭埋得低,不敢直視這渾身皆是殺伐之氣的男子。
細雪落下,在棠婉烏黑油亮的發髻上綻出朵朵白梅,她螓首低垂,烏發掩映間露出一雙白皙程度不亞於雪色的小耳朵。
蕭修濮搭在劍柄上的五指緊了緊,眼眸一垂,再睜開時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他看向齊舒烺:
“你意下如何?”
“下官不……”齊舒烺喉間似被堵住了,實在難以抉擇。
否認這門婚事,齊家的聘禮有可能能盡數拿回去,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和棠婉緣分已盡。
他第一次見到棠婉時,她才七歲,把秋千蕩得高高的,笑聲如黃鸝般清脆歡樂,驕傲地享受著小姐妹們的崇拜,何其耀眼奪目。
時至今日,她雖收斂了些,但無論長相還是言行,都是在一眾貴女中最獨特的一個。
好不容易要娶進門的心儀之人,叫他如何甘願放棄?
“她說得對,大家夥都能給我們作證,納征之禮還未進行到最後,這些聘禮理應歸還。”
畢竟是蕭修濮主動詢問,齊父又見他並無怒意,這才鬆開了齊母,任由她表態。
“並非我們齊家絕情,而是事實……”
“你們著人把屬於齊家的東西都搬走。”蕭修濮懶得聽齊父挽尊。
棠父知道樹倒猢猻散的道理,但見這個五六年前就有意結兩姓之好的齊家,如今幹脆利落地抽身,仍不免心寒,他讓人從中堂裏取出尚未來得及寫上自家閨女名字的婚書,碰都沒碰,讓下人直接遞還回去:
“無緣亦無分,此後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好自為之吧。”齊母生怕棠父反悔了似的,招手就讓自家下人去搬東西,“還有那一對雁,千萬別忘記了,回去就扔掉,可別招惹什麼不吉利的東西。”
什麼時候不著火,偏偏在納征之日著,十有八九是老天都不能同意棠婉嫁到他們齊家。
待會兒回府,他們都得跨火盆、用柚子水沐浴!
越想越玄乎,齊母親眼看著下人將自家的東西都抬走了,連忙扯著仍猶豫不決的齊舒烺:“快走!要是沾染了什麼臟東西,可有你好受的!”
“可是婉兒……”
“沒了婚事,你不好再這麼稱呼別人!”齊父也想到了這點,到齊舒烺另一邊,與齊母一左一右將他架離了棠家。
半柱香之前,齊家敲鑼打鼓而來,要多風光有多風光,可眼下竟避如蛇蠍般落荒而逃,不免令旁觀者唏噓。
當然,也無人覺得齊家有錯,畢竟趨利避害是人之本性,齊家犯不著為了還沒定下來的親家,把自己全家給搭進去。
包圍圈中的人走了大半,一下子就顯得空蕩蕩的,豈是“淒涼”二字就能形容?
棠家眾人不怪旁人,隻怨老天不長眼。
他們一家向來與人為善,為何要降下如此大禍?
“啊!別打我們夫人!我們會自己走!”
三房夫人身子不適,本服了藥正昏昏沉沉地躺下休息,卻被一夥官兵衝進門蠻橫地往前院趕。
若不是有丫鬟一路護著,她恐怕都走不到這兒。
“三嬸!”
“三兒媳婦!”
“三弟妹!”
棠家眾人一擁而上,卻親眼目睹三房夫人身後那個凶神惡煞的官兵,用蠻力將她往前推,他們趕緊加快步伐,在她和丫鬟撲倒之前,險而又險地扶住了她。
此番驚險嚇到了眾人,太夫人滿臉怒容,正要發火,便被道淩厲的破空聲驚到了。
黑色皮鞭刷地從棠家人麵前劃過,精準落到那官兵身上,發出嘭地一聲,他也應聲而動,整個人如同煮熟了的蝦似的弓起了身,大聲哀嚎。
“命你去抄家,沒命你要人命,如果不知道自己的職責是什麼,那就脫下這身戎裝。”
“屬下下知錯,屬下再也不敢了,求大大人饒命!”那一鞭足以皮開肉綻,官兵疼得渾身都打顫,一掃盛氣淩人的模樣,連求饒都磕磕絆絆。
皮鞭穩穩地反彈回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中,蕭修濮五指合攏,方才還很有殺傷力的皮鞭,此時就跟個尋常死物一般乖順,他給身邊人一個眼神,就有人主動去將那官兵抬走了。
這一鞭不僅僅打破了那官兵的猖狂,更令所有人憶起蕭修濮手起刀落嗜血成性的往事。
棠父護著家人稍稍遠離。
“大人。”棠婉卻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到了蕭修濮身邊,恭敬地垂首詢問,“常言道: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是以,從古至今存糧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京郊糧倉修建之初就設排水管道、挖水井,用以防失火。今日又細雪飄飄不絕,糧食絕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被燒毀,可是因為糧倉四周被灑了油或者堆了幹燥的可燃物?”
棠家女眷,或哭泣或六神無主或怒極攻心,唯有棠婉一人猶能鎮定自若打聽起此案的詳情。
蕭修濮眼底的欣賞一閃而逝,快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冷峻的眉眼紋絲未動,薄唇微啟,聲線沒有起伏:“本官不負責答疑解惑。”
“糧倉之外有重兵把守,那縱火者想來已經被捉拿歸案了吧?他如何靠近糧倉且完成縱火?有無同夥?此時邊關無戰,不需京中調糧,春節剛過,百姓家中尚有存糧,得知糧倉被燒後,他們自會勒緊褲腰帶熬過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所以,燒毀糧食似乎對誰都無益,但偏偏就是有人要冒險焚毀,其目的究竟是什麼?……”
棠婉已經顧不得是否會被這閻王記恨,因為棠家其他人尚能活命,但棠父卻被判了三日後斬首,她如何還能顧得了其他?
“家父掌治京師及周邊十二個縣,公務繁忙,就算想要事必躬親,也分身乏術。他為官這些年,從無冤假錯案,無疏漏大意之處,凡任職之地的百姓皆交口稱讚,民女有理由相信他於此事上並無失察之處,還請大人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