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還是他殺
得知疑似馮森的屍體在蘇江大學湖裏發現,店員一下子癱倒在沙發上,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陸明觀察他的反應確實像是對此一無所知,又開始核實身份和不在場證明。
“我,我……叫張東。我不是江南人,是跟著馮哥一起來這邊創業的。昨天晚上,我……奧,我在街上遛彎兒,晚上吃的有點撐。”
張東一邊說著,一邊靠著沙發背深呼吸,時不時還要揉一揉發紅的眼眶,“馮哥人很好,沒和誰結過仇,怎麼會……唉!我還以為他又是出去散心了。”
“又……?最近,他心情不太好嗎?”陸明挑了挑眉。
“他好像有抑鬱症,見過他吃藥。以前經常玩消失,回來人就好點,我以為這次也是。”張東道。
“哦……那你知道馮森家人在哪嗎?”陸明道。
“馮哥沒有爹媽,和我差不多,所以他才對我這麼好……”張東道。
陸明一怔,才明白為何同事們查詢不到馮森的家屬情況。
“你們店裏還有別的工作人員嗎?”陸明道。
“還有三個兼職的大學生,沒課就來幹活。然後,就隻有我和馮哥是全職。”張東道。
陸明記下了另外三人的聯係方式,便站起身繞著房間細細觀察。這個叫張東的店員所說的不在場證明其實沒有任何價值,因為昨晚劇本殺店沒有對外營業,也就無證人,同時也沒開監控,根本無法確認他的話真假。
突然,陸明的視線被一幅油畫吸引了。
這幅畫掛在大廳正中央牆麵上,尺寸最大,色彩鮮豔,畫的是一位長發姑娘獨自坐在一搜小船裏,在河上飄蕩,奇怪的是船頭有三隻蠟燭。姑娘麵容清秀美麗,但是縈繞著極端的悲傷和決絕。
“你也喜歡這幅畫啊?馮哥花大價錢找人仿製的,原版叫什麼夏洛……”張東撓撓頭。
“夏洛特夫人。”陸明喃喃道。
死去的記憶開始攻擊他。年輕時候,他妻子是個文藝青年,喜歡看畫展。為了追求她,他曾經惡補了許多名畫背景知識,就包括這一幅——
他記得這幅畫取材於英國詩人的一首敘事詩,講的是一名叫夏洛特的少女被囚禁在一座孤島上的塔裏,她因為受到魔法詛咒隻能終日坐在織機旁將鏡子裏看到的景象織入綢緞。
有天,夏洛特從鏡子裏看到了圓桌騎士蘭斯洛特,對他一見鐘情,於是來到窗前想看一看真實的世界。結果,詛咒顯靈,鏡子破碎,織機斷裂,她被絲線纏住。
在終於擺脫纏繞後,她決心乘船去找蘭斯洛特,可最終還是溺死水中。蘭斯洛特看到她的屍體,被深深感動。
這幅畫被裝裱在如此醒目的地方,不知道馮森是真有藝術修養,還是隻為了製造噱頭。不過,令人唏噓的是,馮森也如夏洛特一樣溺死湖中。
“陸隊,後麵……好像有東西!”女警小劉走過來,手摸索著畫框邊緣,好像在用指尖捏著什麼。
陸明轉過身看去,果真看到畫框和牆體之間狹窄的縫隙內似乎有一張折疊的白紙。小劉手指纖細,指甲稍長,恰好能將那張紙抽出。陸明戴上手套,展開白紙,發現並非文件,沒有標題和抬頭,隻在末尾署名“馮森”,還按了手印。
“時間就像那條河,不停從我身上流淌穿過,一遍遍衝刷我的痛苦,無法對任何人表露的痛苦。現在,終於到了可以解脫的時刻。不要想念我,不需祭奠我,如果愛我,就讓我被時間遺忘……
“我走後,劇本殺店歸張東所有,營業執照、租房合同在二樓保險櫃裏。我在錦京通城區有一套六十平米住房,贈與林悅,房產證件也在保險櫃中,以此為過戶憑證。
“我賬戶上所有財產全部捐給兒童慈善基金會,用於救助生病的孤兒。願你們得到我畢生渴望的愛與自由。馮森,6月12日。”小劉聲情並茂讀完,禁不住驚呼,“這不就是遺書嗎?還包含了財產分割。”
落款的6月12日,正是前天,也就是馮森遇難的前一天。難道他真的是因為罹患抑鬱症,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殺?
“店裏還有馮森寫過的東西嗎?對比一下字跡。”陸明道。
聽到這話,張東才從遺書內容中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去前台翻找出一遝文件來。陸明對照上麵的字跡看了看,大概可以確定這封遺書確實是馮森所寫。
“唉,就是自殺啊,遺書都寫好了。看來馮森還挺夠意思,把財產都留給朋友了。我要是他肯定在死前把這些不動產賣掉,然後好好享受人生,比如……一頓吃一整個榴蓮。”小劉感慨。
“你也就這點追求了吧?這麼有錢……是我的話肯定不會自殺!錦京有一套房你知道值多少錢嗎?夠你吃一輩子榴蓮了!”小王道。
陸明也在心裏算了算,按照錦京房價,一套六十平米的房,至少也要三百萬左右。他記得林悅說過,他們隻算普通朋友,那這份禮物未免太過於重量級。
“這封遺書我們暫時按照證物帶走,如果調查結果確定馮森是自殺,會通知你和林悅一起取回。”臨走前,陸明回頭對張東說道。
張東點點頭,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走出劇本殺店,陸明在四周尋覓一圈,卻隻在路邊隱蔽位置發現了一個拍攝違章駕駛的交通攝像頭,隻能看到正對的馬路。
即便希望渺茫,他還是讓小王和交警隊聯係,查看最近三天拍攝的畫麵。馮森的活動範圍就在劇本殺店周圍,如果能拍到他和某些人有頻繁接觸,也許可以挖掘出新的嫌疑對象。
回到警局,通過指紋比對,確認遺書上的手印就是馮森的,而且紙張上除了馮森的指紋也就有少許刑警小劉的,不像被人偽造。
討論會上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馮森是跳湖自殺,身上不多的淤青是跌倒或者撞擊湖內石塊造成的。理由非常明確:第一,他留了遺書,明顯為自殺做準備;第二,他有抑鬱症病史,有自殺傾向;第三,他沒有和人結仇,找不到嫌疑人。
“我不同意!”陸明沉默許久,終於開口——
“第一,從遺書看他確實有自殺意圖,但我覺得他的死因不是自殺。林悅和我說過,馮森說想等她周六休息那天帶她去玩。就算他想自殺也應該會等到這一天過完吧;
“第二,他一直在吃藥,病情穩定,不然也不會順利經營劇本殺店;
“第三,嫌疑人當然有,比方說張東的不在場證明根本無效,看起來他們是朋友,可內部有什麼矛盾又有誰知道?”
“照您這麼說啊,林悅也有嫌疑呢,憑什麼給一個普通朋友價值三百萬的房子?他們會不會就是情人,有感情糾紛?”
小劉撇撇嘴,“陸隊,您好像對那個小姑娘格外照顧呀,對她的話這麼信?我們其實都覺得她有問題,您想啊,她去哪裏哪裏出亂子。在沈家看孩子,結果那孩子搞了一大出鬧劇。沒準就是她教唆的!”
陸明一愣,感覺被小劉點醒了,才發現自己總會有意無意提起林悅。他覺得那女孩身上有一團霧,讓人看不清她的心。這種捉摸不定的感覺令他本能地留意且警覺。
這時,取證的另一組刑警來了。他們聯係運營商查詢了馮森的通訊記錄,結果他隻有點外賣、取快遞、銀行理財的電話記錄,真是寂寞。
不過,微信記錄倒是有不少,但大都是不同學生預定劇本殺場次或詢價,而對話頻率最高的應該就是林悅了。
從3月2日開始,那女孩幾乎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基本都是描述自己在沈家的打工生活,說得很細致,能感受到朦朧的愛意。不過,馮森回複的都很簡短且克製。最後一條消息停留在6月14日,又是林悅單方麵傾訴衷腸。
突然,一個純黑色頭像吸引了陸明的注意。這個人和馮森最近兩周頻繁接觸,還發送了幾份文檔。可惜,通過運營商提供的記錄上無法讀取文檔內容。
“這個人真名去查查。”陸明吩咐道。
“查了,陸隊,我們當時也覺得他有嫌疑。他叫沈溪,是蘇江大學商學院大二學生。”同事回答。
陸明瞪大了眼睛,再三確認了姓名是哪兩個字,以及身份證號碼,最後確認這個沈溪就是沈恩善的哥哥,和林悅一起發現了馮森的屍體。可惜,他和馮森其餘消息全是一個個語音電話,根本不知道聊過什麼。
突然,一小段模糊的記憶在陸明腦海裏閃現。
那是在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正打算朝他打聽沈恩善的下落。他開車沒幾分鐘就趕到了,被他媽媽斥責又去了酒吧。
“……我在劇本殺店等人,結果睡著了。”
沒錯,沈溪當時說的就是這句話!
“把6月13日晚上,劇本殺店外麵那個交通攝像頭的監控錄像調出來!”陸明喊道。
監控錄像在大屏幕上開始播放,當右上角的時間點到達“20點15分”時候,一輛黑色跑車倏地闖入畫麵,停在路邊。幾秒鐘後,沈溪下了車,小跑向馮森那家劇本殺店的方向,手裏似乎還提著個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無形中,似乎有一張網,把林悅和沈溪網進了馮森的死亡謎團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