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嫌疑人
幽藍的水麵無邊無際,馮森站在水中央,一點點下沉。水沒過他的腰,胸口,脖子……最後隻剩下一雙血紅眸子注視著林悅。
“哥哥——”
林悅從夢裏驚醒,大口喘息,隨即發覺枕頭濕漉漉都是淚。這兩天,她總夢見馮森,有時候他站在高高台階上,就像初見那天;有時候他們一前一後走在大學校園,隻能看到他瘦削的背脊;有時候他沉入水中,目光悲哀幽怨……
夢裏,她總覺得他想對自己說什麼重要的事,也許就是周六應該對她說的事,可惜卻再也無法說出口。
時間倒退回今年1月,她剛失業就收到了房東的消息,告知她那棟正租住的房子要出售了,給她兩星期時間搬走。她手裏隻有7000塊錢離職補償,繳納押一付三的房租,隻剩下幾百塊錢維持生活。
不過,她並不絕望,因為她年輕身體好,還有外國語大學的本科學曆,一定會找到新工作,賺大錢搬新家,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工作還沒著落,人卻病倒了。她躺在出租屋裏,渾身像火烤一樣,每咳嗽一下,胸口和嗓子就像被刀片淩遲。更可怕的是,藥店裏所有退燒藥都售罄了,而發熱門診要排幾個小時的隊才能就診。於是,她放棄了治療,一個人蜷縮著硬抗。
燒到39.6度的時候,她接到了馮森的電話,問她有沒有生病。可是,她嗓子啞了,什麼都說不出來,隻能大口喘息,發出喑啞的聲音,表達她還活著。
沒想到,當天夜裏,馮森又像神明一樣突然降臨。
他戴著口罩,給她帶去布洛芬,還做了菜粥、榨了橙汁給她吃。從母親去世後,她第一次體會到被人照顧疼愛,恍惚中一直在喃喃叫他:“哥哥……”
等到第三天,她終於退燒,意識才清醒過來。
當馮森得知她失業後,告訴她,自己在江南開了一家劇本殺店,在那裏認識了許多大學生。
現在,有個男孩家正招聘英語家教,但因為要求住家陪伴男孩的妹妹,對能力和人品要求高,所以一直沒有合適人選,如果她願意可以來應聘試試,工資比在錦京外貿公司還要高。
等到馮森必須離開的那天,她給出了答案:“哥,我和你一起去江南。”
一開始,她以為那是屬於他們的開始,沒想到結局是天人兩隔。再說什麼悼念的話都是蒼白無力,她知道,這輩子是無法報答他的恩情了。深夜驚醒,她隻能盯著滴答走動的秒針,感受著時間從耳畔流走,期盼著老去的那天。
今天晚上,沈福山和王麗再次在7點半回家。彼時,張阿姨剛做好飯,端上桌,有銀魚滑蛋、蓮藕排骨、清蒸白魚,還有幾個下酒小菜,比往日更加豐盛。
沈福山開了瓶酒,破例給沈溪倒了一小杯,還給王麗倒了紅酒。林悅被從屋裏叫來一起吃飯。同樣,徐佳佳也來了,就坐在她身邊。
“林姐姐,聽說你是錦京外國語畢業的,真厲害!有空能也給我指導指導嗎?”徐佳佳對林悅微笑,那笑容清新質樸,讓人無法拒絕。
看著正在興頭上的沈家人,林悅忍著反胃,隻是點了點頭。
不過,沈恩善倒是聽了進去,罕見地開口,道:“我們一起學習吧,我一個人學沒意思。”
王麗聽了大喜,連忙附和:“明晚上佳佳放學,你們就一起在林老師那裏補習英語吧。”
“嗬嗬,那你們給林老師再加點工資吧,把我也算進去,我可愛學英語了!”沈溪戲謔地笑了。
林悅附和著微笑,心裏卻盤算著另一件事。
既然馮森已不在江南,她也沒必要在這個離家千裏,看似和諧、其實暗流湧動的修羅場小心翼翼煎熬。林悅下定決心,等到吃完晚飯後就提出辭呈。
突然,一陣急促敲門聲響起,打破了祥和的晚餐氣氛。
張阿姨趕忙去開門,結果卻愣在門口。
“怎麼啦?誰啊?大晚上的……”王麗朝著門口喊道。
張阿姨緩緩拉開了門,臉上表情僵硬。林悅探出頭去,一眼就看到了陸明等人熟悉的身影,想到也許是衝著馮森案子來的,不禁汗毛直豎。
“這不是陸隊長嗎?您怎麼……”王麗瞪大了眼睛,連忙起來讓座,“正好我們開飯了,您來嘗嘗我家阿姨的手藝,地道的很嘞!”
“不用了,我來是有工作任務。6月13日晚上,蘇江大學發生了一起命案,有人溺亡湖中。昨天法醫報告已經出來了,通過矽藻實驗,死者血液循環中矽藻種群和湖裏不同,簡單解釋就是先被人在別的水體裏溺死後來又拋屍湖中……”
陸明頓了頓,深深看向沈溪,觀察他的反應,“現在,需要找沈溪和林悅了解一些情況。請讓我們單獨聊聊。”
不是自殺!馮森真的沒有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那是誰殺了這麼好的他……
林悅呆住了,眼睛酸酸的,卻不敢流淚。
“等等!”王麗尖聲打斷了他,一隻手按在沈溪肩膀上,“這和我兒子有什麼關係?”
“死者叫馮森,經營一家劇本殺店。他被害那天正好是6月13日夜,也就是沈恩善失蹤時候。從街邊監控我們了解到他當時去了那家劇本殺,並且停留了近2個小時。”陸明目光冷冷掃過在場所有人,“他,有嫌疑!至於林悅……是馮森的朋友,涉及一些財產分割問題。”
“那你先等我律師吧!”王麗死死按著沈溪的肩膀,一隻手作勢要打電話。
沈福山清咳兩聲,轉向沈溪和林悅,聲音低沉但溫柔:“你們告訴我,和這個案子有關嗎?一定要誠實,我會保護你們。”
“沒有。”兩人斬釘截鐵回答。
沈福山微微一笑,擦擦嘴,站起來朝警方微微頷首,道:“陸隊長,來會客室談吧,不過,我作為父親可以旁聽吧?雖然我兒子已經成年,但是還在上學,表達方麵需要我協助。”
沈福山撥開了王麗的手,麵帶歉意主動拽起沈溪走向警方。
“好吧。我們走。”
眾人跟隨沈福山走下樓梯,來到地下室。這一層等同於一個大麵積的兩室一廳,客廳有皮沙發、茶幾、電影幕布、台球案子,既可以會客也可以作為娛樂室。保姆間、洗衣房隱藏在角落裏,雖小但是五臟俱全,可以供張阿姨、老徐及佳佳同住。
隻不過,地下室陰暗潮濕,即便開了大燈,依舊給人陰森的感覺。
“6月13日晚上8點多我去劇本殺店確實是找森哥的,我們其實也算得上是朋友。林悅就是森哥推薦給我家做家教……”
沈溪率先開口,瞥了一眼沈福山見他微微睜大了眼,又補上一句,“當時我覺得要是跟媽說林悅是森哥推薦的怕她覺得不靠譜,所以就說是輔導員推薦的。善意的謊言罷了,這不林悅人也挺好的……”
陸明點點頭,欣慰於他的坦誠,這下終於明白為何會出現林悅和沈溪兩個朋友圈、職業、階層完全不同的人,一同陷入案子的巧合。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巧合,要麼是背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要麼就是蓄謀已久!
“你那晚見到馮森了嗎?”陸明道。
“沒有,我和他約的是9點,沒什麼事就早去赴約了。結果等到快10點他也沒來,我打了個瞌睡,最後是被電話吵醒的。然後你們就都知道了,我很快就去找恩善了。”沈溪道。
如果沈溪沒有說謊,那麼可以證明馮森從8點15分就已經離開劇本殺店。不過,就算沈溪在店裏殺了馮森再拋屍,時間和車輛條件也完全允許。
“你找馮森目的是什麼?”陸明將打印的聊天記錄給在座各位展示,“還有,你頻繁給他發送的文檔是什麼?命名隻有日期,沒有標題。”
沈溪臉倏地紅了,撓撓頭,道:“文檔是……我寫的劇本。我們約見,是森哥要買我寫的劇本。他很欣賞我,而我一直很尊敬他,不會殺他的。”
在場人都是一驚,沒人能把“寫作”這個詞和眼前吊兒郎當的紈絝少爺聯係起來。不過,沈溪隨即把他電腦打開,展示眾多文檔給陸明看,內容也確實是劇本格式。想到他總不可能短時間內偽造出這麼多劇本,陸明也就相信了他的說辭。
“我兒子是不是沒有嫌疑了?”沈福山站起身,像是要送客的樣子。
“目前隻能把他的說辭記錄下來,關鍵是缺乏有力的佐證。他們是合作關係,更有發生糾紛導致殺人的動機!請沈溪在結案前不要離開江南,手機保持暢通,隨時與我們聯係。”陸明道。
沈福山臉色微變,語氣加重了些:“破案可沒那麼快吧?有的案件不是積壓了十幾年都破不了。你們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沈溪和案子有關,這麼做是限製人身自由!他還要去留學,怎麼可能一直守著你們這檔子事?”
“這你不用為難,如果沈溪從店裏離開時,監控拍到馮森在距離很遠的地方活動,那麼他就會徹底解除嫌疑。我們現在就是在搜集證據線索哇!”陸明皺著眉,也抬高了音量,“沈先生,這是刑事案件!是一條人命,可不是小事。”
沈福山終於又坐下,點了根煙,緩緩地抽了起來。
陸明翻看著所有嫌疑人的證詞,道:“沈溪,那天晚上你在劇本殺店看到張東了嗎?”
沈溪搖搖頭,道:“我剛到的時候隻有一個兼職店員在,是個女孩。她8點半就下班走了,直到我離開都沒再見到誰來。店門口掛著歇業的牌子呢,我想是東哥休假了吧?”
陸明點點頭,眉頭皺得更緊。這樣看來,張東以及兼職店員們當晚都不在劇本殺店,和他們給警方呈遞的不在場證明相符,還是沒有找到那個自相矛盾的突破口!
終於,他的目光轉向了林悅,道:“我們單獨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