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機少女

日料店裏，林悅筷子絲毫未動，看著李偉對著大盤豔粉色、滑溜溜的生魚片大快朵頤，終於忍不住跑去衛生間嘔吐起來。

回來後，她臉色鐵青，鼻腔裏充溢著屍臭，直到服務員把吃剩的餐盤撤掉，才終於開口。

“你知道什麼？”

李偉擦了擦嘴，饒有興趣道：“妹妹，你急什麼？什麼東西都不吃，是我讓你倒胃口呀？”

林悅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強忍著惡心，驅散腦海裏關於屍體的記憶，又重複了一遍：“你，知道，什麼？”

“別急，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們交換秘密……”李偉壓低了聲音，在背包裏翻找著什麼。

“泄露別人隱私的事我不會說的。”林悅站起身就要離去。

“哎呦，別走呀，就是讓你認個人。”李偉慌忙從包裏抽出一張照片推到林悅麵前。

照片上有位坐在沙灘上的女人，大約二十歲出頭，長發被海風吹起，在身後飄飛，一張鵝蛋臉上一對單眼皮大眼睛顧盼生姿，穿著無袖背心和低腰褲，像是十幾年前流行的風格。從照片材質和顏色看，也像是古早之物。

“不認識。”她坐下，幹脆利落回答。

“從沒在沈家見過？”李偉道。

“沒有。”

李偉咬著唇皺起眉，思忖片刻，又道：“這張照片有十幾年了，她肯定比這老得多，你再想想……你在他們家見沒見過她的照片，還有啊，沈福山的公司你去過嗎？”

“沈家沒有來過外人。公司我沒去過。”林悅道。

“那……你聽過他們提起‘李新梅’這個名字嗎？”李偉依舊不死心。

“沒聽過。”林悅回答得斬釘截鐵。

李偉沉默許久，長歎一聲，道：“好吧，妹妹，要是有聽到這個名字，見到關於這個女人任何信息請立刻聯係我。”

他拿回林悅麵前的女人照片，又放上一張名片，道：“你沒聽到什麼消息也可以聯係我。話說……你條件不錯，包裝包裝肯定能出道，要是不想幹保姆的活了可以來找我往演藝圈發展！”

“不用了，謝謝。”林悅沒有拿那張名片，又補上一句：“還有，我不是保姆，是教育陪伴師。”

“哈哈哈，對不住，對不住啦……”李偉拱手作揖。

“現在該我問你了……你一直都知道有人頂替沈恩善上課？”林悅道。

李偉眼睛倏地亮了一下，斂起笑意，壓低聲音，道：“對，畢竟鄭苒……不，沈恩善來的時候說自己是學生，白天必須去學校上課，晚上會有人替她上補習班。那個替她的人，是不是叫佳佳，我看見過她的校卡。”

林悅沒有否認，繼續道：“她也來過周遊娛樂？”

“是的，但她不是自己來應聘，而是把沈恩善的電話、下課時間、學校地址都告訴了我，讓星探去挖掘她。

“其實，我們也遇見過這種自己不敢去應聘，被小姐妹鼓勵來的，但人家都是商量好的。可是沈恩善確實條件出色，但一開始並沒有成為偶像出道的打算。

“她擔心沒時間排練，佳佳就主動表示願意替她上晚上的培訓班，給她爭取時間。後來，我旁敲側擊問過，沈恩善根本不知道佳佳出賣了她的個人信息，還把她當做閨蜜，因為她在學校比較孤僻，沒什麼朋友……”李偉道。

林悅著實有些震驚，但想到那枚櫻花胸針又覺得隻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測而已。徐佳佳其實知道沈恩善在哪，卻故意拖延時間不告訴沈家和警察。

究其本源，她就是將沈恩善推進漩渦的始作俑者。可是，現在沈恩善依舊把她當做最好的朋友。

看著林悅僵硬的表情，李偉洋洋自得，道：“你可得小心那個叫佳佳的，保不準她沒安好心，以後還會攪出什麼渾水來。我也是看在沈家沒有追究我們公司責任，所以好心提醒。”

臨走之前，林悅猶豫再三，還是順手把李偉的名片塞進了背包。她既然是沈家聘請的教育陪伴師，對於沈恩善就有教育和保護的責任，絕對不能讓她置身於危險中。

如果徐佳佳再有什麼可疑動作，林悅一定會上報王麗，當然也得把李偉叫來作證。

回到沈家，林悅有些慌了，因為她失魂落魄遊蕩得太久，沒有注意到已經是晚上八點。她在心裏祈禱，一定要像往常那樣，家裏隻有張阿姨和沈恩善。

可是，推開門，她竟然發現沈家夫婦和兩個孩子都端坐在餐廳吃飯。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豬骨味道，卻隻令她胃部翻騰。

林悅剛想解釋自己“曠工”那麼久的原因，就見沈溪懶洋洋靠在椅子背，道：“你回來夠早的啊，活動室打掃得的這麼快？”

“啊……嗯，打掃好了。”林悅這才明白他是在為她解圍，但理由拙劣得可笑。

“你怎麼又指使人家幫你幹雜活！”王麗用勺子敲了一下沈溪的腦袋，轉向林悅麵色和藹，“你來一起吃飯吧。”

林悅其實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洗手坐在了沈溪旁邊的空位上。

她很少在餐廳吃飯，大都是用自己飯盒打了飯回房間裏吃，這回用著晶瑩剔透的骨質瓷碗碟卻因為害怕打碎而小心翼翼得不自在。她用小勺盛了點白花花的豬骨湯，又倒了好多醋，終於能就著梅幹菜餅下咽。

沈溪一直喋喋不休和王麗說著學校裏的事，不過並沒提起今天下午發現的屍體。王麗寵溺地看著兒子，不時打斷他來“訓話”，其實全是愛意。

然而，其他人都不動聲色地吃飯，好像和母子二人隔絕在了兩個世界裏。

林悅一抬頭就能看到坐在對麵的沈恩善，她慢吞吞咀嚼著飯菜，像是被設定的程序在做機械運動。沈福山不時給她夾菜，可是都被堆積在小瓷碟邊緣，不見下筷。

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本意是為了安撫沈恩善，可他們卻又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既不敢斥責她的極端做法生怕她想不開，又不敢放她出去玩，怕一去不返。

“張阿姨，要是還有骨頭湯就端給佳佳吃吧，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沈福山擦擦嘴，站起身來，“別讓他們父女找房子了，我們公司還有間宿舍等到九月就能空出來，到時候騰給他們。這兩月就先在家裏住吧，孩子能來江南上學，也不容易……”

王麗瞪了沈福山一眼，想說什麼卻終是一言不發地喝起湯來。

張阿姨乘著排骨湯，眼圈發紅，嘴裏一直喃喃說著感謝的話。

林悅佩服沈福山的寬厚和大度，也知道他是知恩圖報，畢竟在他們創業初期就是依靠張阿姨帶大了沈溪。

不過，她一想到徐佳佳的為人，心中不免有些隱隱不安，可是誰會相信一個十六歲女孩有那麼重的心機呢？可能還會把她的話當作陷害和嚼舌根。

就在她猶豫不定的時候，門開了，老徐突然出現在門口，手裏攥著一柄包著塑料布的又尖又長的黑傘。他跟沈福山彙報了幾句，又返回門口領著徐佳佳換了拖鞋進門。

徐佳佳穿著藍白校服，行為舉止彬彬有禮，跟沈福山和王麗問好後，便沿著樓梯向地下室走去。

林悅一抬眼，老徐和徐佳佳恰好一前一後從她身邊走過。

父女倆的眼睛都盯著她的眼睛，目光由看向沈家人的溫柔卑微突然變得陰沉且富有深意。林悅禁不住打了個寒戰，眨了眨眼，再睜開時卻隻見他們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

——

學校裏的監控錄像果真什麼有用的都沒拍下，倒是拍到了兩對在湖邊親昵的學生情侶，讓在場的刑警們尷尬地不知道眼睛該看向哪裏。

陸明重新分配了工作任務：一隊人查找馮森的電話、聊天記錄，尋找可疑人物；他和另外兩人去馮森開的劇本殺店繼續踏查。

聽林悅介紹過，馮森是錦京人，那可是一線大都市，不知道他為什麼跨越千裏，來江南這個三線城市生活？他在這裏沒有親人，隻有一家劇本殺店，那麼人際關係網絡也必定圍繞此處展開。

劇本殺店很好找，就是學校南門商業街最豪華也最怪異的那家。對於這種年輕人之間盛行起來的新生事物，陸明搞不懂有什麼意思。這不就是一幫大人圍在一起玩小孩子的過家家嗎？怎麼還得收費？

令他激動的是，劇本殺店雖並未營業，但敲門後有人走了出來。

那是個年輕男人，染著黃毛，穿肥肥大大的背心短褲和人字拖，臉在朦朧的路燈光照下顯得很俊俏，像香港文藝片某個演員。

他早已在學校裏攔截學生問過關於馮森那家劇本殺店的情況，記憶中那女孩子提到店員臉頰就浮現兩朵紅暈。

走進店裏，陸明坐在深棕色牛皮沙發上環顧四周，牆上掛著幾幅中世紀歐洲風格的油畫，屋頂上掛著骷髏造型的吊燈，每一個垂下的鏈條上都有一個紅心。

燈光一亮，紅心就像溢出了血，頓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