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歹徒真身

華藝大廈矗立在夜風中，高而尖的頂刺破雲層，直指月亮。

大廈晚上十點已經關門，此刻窗口燈光俱滅，隻剩下整麵牆的暗色玻璃，在雲層浮動下反射出幾縷月光。

陸明找到保安值班室，講明來意，他們要暗中到達A棟十四樓，不驚動大廈裏可能存在的任何人。於是，保安打開了大廈員工緊急通道，示意刑警們沿著此處狹窄鐵樓梯爬上去。

陸明爬到十樓，稍作喘息，停頓的當兒不經意回頭，竟然看見林悅像個兔子一樣敏捷地拾級而上，已經快要追上警方一行人。

他分明告誡過沈家人安心等待，不要置更多人於危險中，可那女孩明明一副柔弱樣子，怎麼膽子這麼大？眼看著已經快到十四樓，他也不敢衝著林悅嚷嚷怕驚動歹徒，隻好囑咐後方同事注意保護她。

終於抵達十四層，陸明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悄然打開了樓道的門。眼前是一條漫長漆黑的大理石走廊，甚至連應急指示燈都沒亮。

刑警們貼牆，在手電光照下迅速前行，尋找第08戶，一路上閃過的幾家公司大都已經倒閉，敞開的門內隻剩下一地破爛。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此地特別適合窩藏，因為連監控攝像頭也沒有。

很快，他們找到了08號，發現牆上嵌著“周遊娛樂”牌子，但磨砂玻璃門緊鎖，裏麵沒有光亮，這也在意料之中。

陸明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好在大廈物業托管了這家公司的鑰匙，於是，保安在警方委托下強製開鎖。伴隨哢嗒一聲，玻璃門彈開，登時一股炒河粉混雜劣質香水味撲鼻而來。

整個公司隻是個一百平方米的大開間，加上兩個隔出的辦公室，一進門一切盡收眼底。

刑警們迅速衝進去，手中槍上了膛。然而，眼前景象卻令陸明失神：淡淡月光下，木地板上橫七豎八躺著六個人，全是少女模樣，有的穿著吊帶睡衣，有的隻穿內衣。屋裏沒開空調，悶熱潮濕，似乎能嗅到裸露肉體的味道，給人一切正在腐爛的錯覺。

陸明大腦內響起一聲轟鳴，額頭淌下汗滴。

難道是最壞的結果……那些被拐的少女都在此地，都生命垂危？他俯下身觀察距離最近的一個少女，隻見她胸口有節奏地起伏，呼吸均勻，麵色紅潤，脖頸大動脈跳動正常且偏緩……她在熟睡？

刑警們陸續查看了少女們的體征，得出結論所有人都在深度睡眠。拍門開鎖走路的動靜都不能讓她們醒來，隻能說明她們被下了藥！

陸明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甚至泛起激動漣漪，是不是他恰好發掘了歹徒老巢，可以解救更多女孩？這時，他聽見隔出的辦公室裏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還有“啪”一聲，像是在關閉電源。

歹徒就在那裏！

陸明朝著身邊人打了個手勢，登時，一眾刑警朝著辦公室包抄而去。玻璃門被一腳踢開，陸明舉起手槍，對著裏麵晃動的人影喝道：“手抱頭，蹲下！”

整個房間隻有一台電腦屏幕散發微光，籠在那人身上，勉強看出是個身材瘦弱的女人。她聽見警察嗬斥，一動沒動，僵直坐在電腦前。陸明突然覺得有點眼熟，見她沒有逃走的意思，手摸索著找到了電燈開關。

“啪”一聲，頭頂亮起慘白刺目的光，照得眾人紛紛眯起眼。

“恩善……！”

聽見這個名字，陸明一怔，微微側頭，隻見林悅呆立在辦公室門口，眼睛圓瞪，嘴唇顫抖著保持張開的姿勢。

陸明回過頭去，再打量那“歹徒”，才發覺她是個披頭散發的少女，身上隻一件寬大短袖，赤裸著兩條長腿，渾身在發抖。聽了林悅的呼喚，那少女身體鬆弛下來，手從鼠標上滑下，但眼睛裏充斥著怨恨與驚懼。

陸明趕緊放下槍，讓女警安撫沈恩善。他帶人在公司裏探查一圈，奇怪的是並沒有發現形似歹徒的人。打開燈後，那些女孩陸陸續續驚醒了，她們慌亂披上外套，表示對綁匪一無所知。

看著蜷縮在席子上的女孩們，陸明才發覺這個大開間很奇怪，沒有辦公桌椅，隻在地上鋪了好幾個席子，還有一麵落地鏡。

女孩們驚魂甫定，終於道出來曆：“我們是周遊娛樂的練習生，準備出道呢，白天練舞，晚上就睡在公司裏。我們體諒公司經濟緊張嘛，租不起房子。不過……等我們參加選秀成團火了，就能賺大錢搬走了。”

看著女孩臉上憧憬的笑意，陸明隻覺得一陣發冷，想起了自己女兒的臉。要是幾年後，在家嬌生慣養的女兒也來這種地方住地板，他肯定把這公司老板爆揍一頓！

“為了夢想，我們什麼苦都願意受！”女孩們破涕為笑。

陸明伸手抹了一把臉，在她們看不見的地方哀歎一聲。

夢想……夢想最他媽的不值錢！

不多時，沈家人也匆匆趕來。說來也奇怪，自從警方破門而入，就再也沒有綁匪的消息。既然沈恩善安全無事，沈福山又把那箱子錢取了回來，也沒接到任何電話威脅。

然而，令所有人頭疼的是，沈恩善裹著毛巾坐在辦公室沙發上，一言不發，滴水不進，眼神空洞。王麗心疼地想把女兒摟進懷裏大哭一場，卻被她別扭地躲開了。

難道綁架是沈福山的幻覺？

半小時後，周遊娛樂的老板李偉被兩個警察架著趕來。他大概三十歲，栗色長發亂蓬蓬散落肩頭，臉龐白淨，眼窩深陷，一副藝術家模樣。剛從睡夢中被薅來，他還穿著繪有仙鶴的和式睡袍，腳上踩著雙木屐，走起路來不斷發出“踢踏”響聲。

“誤會……絕對有誤會！”李偉使勁掐著下巴，不想讓自己腦子在在如此高壓環境下紊亂。

陸明年輕時候是個憤青，對這個打扮過於日本的男人沒有好感，但還是壓抑著怒火聽他說了不在場證明，又檢查一遍手機。其實在同事們報告說在西山小區找到他的時候，陸明就已經確定他不是綁匪，因為那裏離這邊太過遙遠。

李偉暫時被警察鬆開，一屁股坐在辦公室椅子上，翻開文件夾，道：“你看這是我們公司營業執照，經營資質都有，早在工商備案了，是正規公司……沒有拐騙任何人，她和其他女孩一樣是我們經紀人招聘的練習生，簽了協議的……”

“未成年人簽字沒有效力！”陸明忍不住拿起那遝子合同猛地拍到他腦袋上。

“她跟我說十八歲了！”

“放屁！你問問鬼信嗎？”陸明吼道。

李偉揉了揉亂發，從抽屜裏翻出一張身份證複印件，照片確實是沈恩善，出生日期竟是2005年1月，姓名是“鄭苒”。雖然知道身份證複印件肯定是假的，但是卻能證明李偉不知情，無法繩之以法。

王麗聽出了李偉的身份，怒氣衝衝推開女警，揚言要把這家公司搞破產，把李偉搞進監獄去。

狹小逼仄的辦公室裏充斥著鬼哭狼號，還有砸東西摔文件的響動，攪得陸明心神不寧。他瞥了一眼神情呆滯的沈恩善，心中漸漸有了一個不願提及的念頭。

這時，沈溪走進門，瞥了一眼李偉，眼眶微紅，但什麼也沒說，徑自來到沈恩善麵前。望著身體已發育，出落成少女模樣，但臉龐依舊稚嫩的妹妹，他心又軟了下來，腦海裏倏地閃過許多畫麵——

妹妹幼時，包子臉上一雙小狗眼眨著，抓著他衣角纏著他玩遊戲。沒有人相信他這個速來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能滿懷愛意，溫柔地照料孩子。為了妹妹，他可以付出一切，不論上刀山下火海，不光因為血緣親情，更因為妹妹也曾那樣對過他……

他蹲下，握住妹妹的手，柔聲道：“恩善，你小時候總說最喜歡哥哥，不願意和爸媽說的話都會告訴我。那你跟哥哥說，是不是那個男人欺負你……”

“不是。”

沈恩善終於抬頭，嘴角帶著譏諷笑意，那目光讓沈溪覺得陌生又充滿寒意。

“是我……我綁架了我自己。一切都是我幹的！我盜用了周遊娛樂的營銷電話，用變聲軟件冒充綁匪打電話跟爸要錢……你們，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