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感人
沈恩善此話一出,亂作一團的辦公室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極力推諉責任的李偉。王麗手中欲砸出去的文件夾無聲掉落,登時無數紙張紛飛飄灑,恍似一片片破碎的心。
那一刻,閃現在她腦海裏的不是什麼濃烈的愛或恨,而是還在懷中吃奶的小女兒。小小的恩善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隻有眼珠滴溜溜地轉,小嘴巴翕動,隻要她稍微離開一會就大哭不止。
那時,她覺得隻要和她在一起,犧牲職業生涯也無所謂,放棄人生也無妨。這種被唯一珍愛、被強烈需要的感覺令她迷戀……
可今天,她全職照顧三年,付出美好青春的女兒卻要和她決斷!
值得嗎?如果還能再選擇一次,她還會生孩子嗎?
王麗腦子裏縈繞著這個問題,一時間愣在原地,目光都無法聚焦。
“恩善,爸爸媽媽讓你努力學習是因為……想讓你有更好的前途,是愛你啊。你看爸爸老了,總有天幹不動……”一直沉默的沈福山最先開口。
“你們口口聲聲說愛我、關心我……有人問過我真正想要什麼嗎?也是很好笑……哥哥他想幹什麼您都不管,不想出國留學就推掉雅思課,也不在乎預交幾萬塊錢培訓費。
“他想玩攝影,您就給他買最好的設備。他泡在劇本殺那裏玩通宵你們都不管!他天天就是玩……我呢?我說想進演藝圈,結果換來的就是一巴掌,還有一句白眼狼!哈哈,我明白,你們就是重男輕女!”
沈恩善咬破了嘴唇大笑,不讓眼淚流下,“我受夠了,寧願不要任何所謂的親人。被李老師挖掘我真的很開心,這幾天是我過得最快樂輕鬆的日子……”
至此,真相大白,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沈恩善自導自演的鬧劇。
“不,不是的,其實你哥……”王麗終於開口,卻像漏氣的氣球,聲音越來越小。
沈溪緩緩站起身,無聲地離開大廈,也不管身後屋裏父母撕心裂肺的呼喊。林悅跟上去,在樓下十字路口處終於叫住了他。
“你應該去陪陪你爸媽,一家人好好聊聊。”林悅對著他背影柔聲說著,“在你家工作的日子,我發現你們之間從來不溝通,有問題都藏在心裏。我猜恩善根本不知道她對你有多重要吧?還把你當做了靶子嫉妒。”
沈溪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冷笑吼道:“你確實很聰明,但別以為很懂我。告訴你,沒什麼對我是重要的……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懂了嗎?”
林悅愣在原地,看著他上車,疾馳而去,消失在晨霧中。也許她還是看錯了,他就是個風流不羈、被寵壞的紈絝子弟,怎麼可能擔得起撐起一個家的責任?
待到筆錄、取證完成,天都快亮了,陸明終於知道了這場鬧劇的始末。
原來,沈恩善和徐佳佳交換身份後,每天晚上都來華藝大廈練習唱跳。在確定成團日期後,她跟李偉說的是自己是高三學生,年滿十八歲,不打算高考,決定退學出道,自力更生。
為了順利簽約,她給辦假證的小廣告打電話,以買化妝品的名義朝沈溪借錢,竟然真辦到了假證件。
她知道如果把真相告訴父母,得到的結果一定是毒打關禁閉,斷絕一切經濟來源。那麼,以她十三歲的認知,隻有一種辦法才能擺脫原生家庭,那就是讓自己徹底消失,同時還要有足夠的現金維持生計。
於是,她想到了假裝被綁架,這樣的話可以誘導父母交出贖金,然後再假稱撕票,讓“沈恩善”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在實施計劃的階段,她特意選擇了李偉等人都不加班的這天。為了排除幹擾,她給一起住的其他女孩飲料裏加了安眠藥,讓她們悉數沉睡。
然後,她用偷偷配的鑰匙打開李偉辦公室的門,用公司營銷電話以及變聲軟件打給沈福山要錢,同時在窗口監視他的一舉一動,還警告他報警就撕票。倘若沈家沒有報警,她的計劃真有可能實現。
沈恩善終於在家人慟哭哀求下選擇回家,但是,眼中最後一絲光也熄滅了。鑒於她還是未成年人,也沒造成任何人身傷害和經濟損失,陸明隻是給予她批評教育,並對她監護人以幹擾公務為由進行罰款處分,就此作罷。
雖然這一晚被徹底毀了,但好在虛驚一場,陸明隻長舒了一口氣。
“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天天都在想什麼啊?沈恩善小小年紀心思怎麼這麼重?”陸明扶著額頭歎道。他今年三十八歲,說老不老,但和年輕人之間早已有了代溝。
林悅嘴角微微上揚,道:“愛。”
陸明一怔,扭過頭看向她,一時間猜不透她的意思。
“很多很多的愛,深入骨髓的愛,可以殺死一個人,也可以拯救一個人的……愛。”
林悅站起身,走向熹微晨光,沒有回頭。
——
陸明回到家,一推開門就聞到濃鬱的酒釀圓子和梅幹菜餅的味道。
女兒陸薇正坐在餐桌邊,一看到他立刻跳下椅子,衝到門口又停住,盯著正在換鞋的父親,像是看到了什麼天大的怪事。
女兒眼睛圓溜溜瞪著他,也沒他一聲,倒是扭頭率先衝廚房大喊:“媽——”
妻子匆匆走來,看到他也是一臉驚訝。她彎下腰從鞋櫃裏摸索半天,終於揪出來那雙已經落了灰塵的男士拖鞋。這時候,陸明才想起來,為了追查上個案子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家。
其實,今天他也沒想起回家,隻是同事們看他熬了不知幾夜,黑眼圈厚得像個熊貓,強迫他回家睡覺。
“哇!爸爸今天你是特意回家陪我過生日的嗎?”女兒歡呼雀躍,又扭頭朝著妻子做鬼臉,“媽媽,我說什麼來著,爸爸肯定沒忘記。”
陸明一怔,隻是點了點頭,一隻手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才發覺根本找不出可以送給女兒的禮物。其實,他早已經忘記了這個對女兒來說無比重要的日子。
“薇薇……生日快樂。”
陸明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才發覺她那毛絨絨的小腦袋不知道什麼時候梳成了兩條長長的辮子。女兒已經八歲了,在他恍惚的記憶裏好像還是三四歲的模樣。那時候,一家人經常出去玩,看櫻花、放風箏、遊船……不亦樂乎。
但是,自從他當上刑偵隊長後就再也沒有時間和妻女共度周末時光,所以她們身上的時間好像也停滯了。
然而,時間是不會停止流動,停止的隻能是一個人的心。
妻子好像早就看出來他的尷尬,從鞋櫃背後摸索出一個精致包裹,故意用誇張的口吻叫道:“呀,這是爸爸給薇薇的禮物嗎?”
女兒歡呼著拆開禮盒,發現是她期待已久的畫筆套盒,一手摟著陸明的脖子,一手摟著妻子的脖子,笑得陽光燦爛。
陸明的臉好久沒有和妻子貼得那麼近了,甚至令他手臂上不自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笑著,無意間瞥了一眼妻子,竟發現她沒有笑,眼睛裏似乎還帶著淚。
做了這麼多年警察,他可以確認,那不是感動的淚光。這時,沈家人的臉從眼前閃過,他的心也在迅速下墜。
“愛……”
林悅臨走時的話在耳畔響起,他忽然明白了什麼,摸索著抓住妻子的手,可傳入皮膚深處的隻有無盡的冰冷。
——
回到沈家,已經是早上七點。三天的降雨過後,天幕依然雲層翻滾但依稀可以看到太陽的輪廓。
林悅收起晾在自己臥室陽台的毛巾,還是潮乎乎的,一股子黴味。她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也不指望能留下,不被打一頓已經不錯。好在來江南不久,行李很少,簡單塞進一個行李箱就能輕易離開,就像從沒來過一樣。
隻是,她心裏一陣酸楚,像是吞了一個不熟的檸檬,淚水憋在胸口。
自從姐姐意外身亡後,她的人生好像遭遇了詛咒。先是父親入獄,後是母親去世,而且糾其緣由都和姐姐有關。
姐姐是母親和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孩子。生父在她三歲那年去世,為了紀念他,她沒有改姓,依舊叫陳思。每個聽到她名字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猜測出她悲哀的身世。
縱然她安靜懂事,對誰都帶著討好的笑,身上卻好似永遠拴著根細線,一頭連著新家,一頭連著陳腐的往事,不經意間勾起母親的痛苦與繼父的尷尬。
她死後,這根線就成了吊死母親的繩索。
姐姐信佛,曾告訴林悅,這世間所有變故都是“因果”。她那時候不過二十歲,卻有一張素白的臉和蒼老的心。
可若都是因果,林悅不明白,為何付諸那麼多努力,最後還是在底層苦苦掙紮?
命運之神似乎從未垂憐過她,大學畢業因為沒錢放棄了讀研,第一份工作加班加點最後隻拿了一個月工資的補償就滾蛋,這份工作剛開始就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橫禍……
所以,姐姐,這就是你的詛咒嗎?
林悅凝視著窗外灰色的天幕,眼睛一陣酸澀,模糊中似乎看到了姐姐的輪廓。她很想問她,究竟是有多麼深刻的痛苦和恨意,讓她當年作出那樣的選擇?
突然,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林悅的思緒。
推開門,不出所料是沈家夫婦。他們一定是來協商辭退她的事情吧?她也做好了心理準備,隻要給她足夠回老家的車票錢就可以了。
然而,王麗卻和顏悅色開口:“小林,我們家商量過了,恩善這學期不參加期末考試,也不去補習班,先休息一段時間。很快就暑假了,到下學期開學還有大概三個月,麻煩你多陪陪她……奧,對了,還有沈溪,你也幫我看著他點,別玩過頭捅婁子。”
沈福山麵帶歉意,柔聲道:“以後還需麻煩你多費心,工資會每個月再漲兩千,你看可以吧?”
林悅一怔,緩緩點頭,仿佛看到半空中姐姐的幽靈對自己幽幽一笑。
在一切結束前,你永遠無法知道有些事到底是詛咒還是……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