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人

肖美雲在家收拾東西。

看見種種老物件，就難免想起往事。

她出生在永安老城，從小就生得眉清目秀，招人喜歡。

父母都是普通職工，她是家中老二，上麵有個哥哥肖成功。

家裏雖然說不上富裕，但是父母哥哥從沒虧待過她。

小時候，肖美雲還學過一些舞蹈。

那會兒的孩子，不像現在，人均幾個課外班，那會兒，一般人沒有什麼餘錢讓孩子學什麼才藝，或者說，也根本沒往這方麵想過。

但是在肖美雲幾歲的時候，老有街坊鄰居跟肖美雲父母說，這孩子手長腿長的，適合學學跳舞，搞不好是個好苗子呢。

於是父母便把她送去縣城唯一一個教跳舞的老師那裏，讓肖美雲學學。

學了幾年之後，老師就離開縣城了，也沒有什麼新的老師能教跳舞的，加上學習任務也比之前多了，肖美雲學跳舞這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雖然如此，但是跳舞這事兒，讓肖美雲的身形、儀態、舉手投足都勝人一籌，隨著年齡漸長，這個優勢就更加明顯。

這一帶的小姑娘大部分都是細皮嫩肉，誰也不能說難看，所謂十八無醜女。但是很多人隨著長大，可能會變得含胸駝背，脖子也不由自主縮著或者前傾，便沒有那麼好看了。

但是肖美雲幾年的舞蹈底子，讓她整個人身形亭亭玉立，又非常舒展，脖子細長，就是後來說的天鵝頸，腰上仿佛安裝了彈簧，走起路來顯得輕盈，隨便什麼衣服，穿她的身上就顯得格外高檔格外好看些。

有句話叫美人在骨不在皮，肖美雲是骨相皮相都很好，自然就是很顯眼的存在了。

這一帶有家富戶，姓衛，家裏有三個兒子，老大年紀比老二老三大很多，早就已經結婚生子，就是老二老三沒有結婚。

這老二老三是同時看上了肖美雲。

消息也傳到肖家，肖美雲的父母當然是覺得嫁給衛家是好的。

肖美雲的姐妹們也表現出對她的羨慕。

這麼下來，肖美雲也想，這事兒自然是好的。

衛家的父母想了想，家裏兒子結婚這事兒，跳著結總是不好的，老二比老三大幾歲，老三先結老二後結，總不像樣子，於是就決定，讓老二跟肖美雲結婚，老三回頭再說。

於是，肖美雲就嫁給老二衛懷忠。

第二年，老三衛懷義也結婚了。

衛懷忠和肖美雲結婚之後，很是新鮮熱絡了一陣子，後來就慢慢厭倦了，之後就開始去聲色場所尋找新鮮感。

肖美雲當然是美人，但是美人娶回家放著，就成了“人”，是個人，便需要吃喝拉撒，自然就不會時時都是衛懷忠想象中的“美人”。

衛懷忠本質上是個紈絝，隻不過婚前不太明顯，因為那時候衛父管教甚嚴，他也不敢太過分，所以在嫁給衛懷忠之前，肖美雲家裏沒有聽說過衛懷忠有什麼不好的品性。

衛懷忠結婚之後，衛父身體精神沒有過去好了，也就沒有太管他了，衛懷忠的本性一點點暴露出來。

在衛懷忠的概念裏，隻有男女之情，並無夫妻之誼，他既不關注女人的性格好壞，也不關注女人是否勤勞、能幹、持家，維係他與女人關係的，隻有原始的吸引力，這層吸引力在，這個女人便是好的，這層吸引力不在，這個女人便是不好的。

聲色場所的女人，本職工作就是表演嬌媚，吃喝拉撒這一麵，自然不會呈現在客人麵前，衛懷忠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不真實，不具體，水中花，鏡中月，空中樓閣，過眼雲煙。

肖美雲雖然漂亮，但是本質上隻是一個單純的小城姑娘，與衛懷忠結婚之初，心智與婚前也沒有太大差別，所謂的拴住男人心思的手段，那是一點都不懂的。

剛結婚那會兒，衛懷忠對她挺好的，她也是心情愉快，覺得婚姻這事很是不錯，夫家娘家不遠，丈夫對她是寵愛依順的，公婆也不為難她。

可是漸漸的，事情就不對了，衛懷忠開始不回家了，最初隻是出差的時間變長，兩人熱絡的時候，衛懷忠去城裏一趟，三天一定回來，之後就慢慢變成了五天、七天……目的地還是那個目的地，幹的事兒也是差不多的事兒，就是時間越來越長。

再後來，衛懷忠就是明明沒有出差，也是夜不歸宿。

之後便是老生常談，肖美雲先是和衛懷忠哭鬧，那是一點用也沒有，衛懷忠煩了，就是變本加厲，之前還注意著，別把外麵女人的頭發絲、香水味兒往家裏帶，後來是酒醉醺醺、臉上帶著口紅印回家，也不怎麼在意了。

肖美雲也是找公婆哭訴，公婆也拿放飛自我的衛懷忠沒有辦法，隻能勸肖美雲家和萬事興，你是正妻，男人厭倦了鶯鶯燕燕，總會回家的。

向娘家哭訴，肖成功找到衛懷忠，便要教訓他，衛懷忠知道理虧，賭咒發誓，說要改過自新，但是過不了多久，又開始故伎重演。

那時候的肖美雲想也不敢想離婚的事情，沒有丈夫、沒有夫家的女人，過的是怎樣的生活，肖美雲是見識過一點的，那是大家眼裏的棄婦，日子顯得非常淒涼。

日子就這麼得過且過地捱著，老三衛懷義的老婆懷孕，很快就生下個兒子。

這一下子，肖美雲在衛家的日子，更是難熬了。

衛懷忠在外麵風流的事情已經不重要了，現在的重點放在了肖美雲生不出孩子這事兒上來。

肖美雲過去練舞的教室裏總是張貼著芭蕾舞者的各種海報，所以肖美雲從小接收到的審美，便是這樣的身段是美的，她也一直保持著纖細的身材。

這事兒按說一點問題沒有，結婚之前，肖美雲盈盈可握的細腰，一直是讓人喜歡和羨慕的，但是現在，這事兒便成了原罪一般。

兩位妯娌時不時含沙射影，“哪個好生養的女人，不是肚子屁股上有肉的？”

“吃這麼少，故意把自己餓成那樣，那是隻顧討男人喜歡，不想盡生養的責任。”

兩位妯娌的惡意，是有原因的，老大因為年紀大不少，家裏的生意主要都是他在管，自認很是辛苦，而衛父衛母讓老大把其中一些財務工作交給老二做，老二不少從裏麵吃錢，活兒不幹多少，錢花了不少，而這些錢多是花在了娛樂場所，甚至用來擺平跟他要名分的女人身上。

老大名叫衛懷孝，人如其名，確實是孝子，二弟的不少行徑，他也不敢在父母麵前說的太過，擔心氣出個好歹。

外加小的時候，二弟對他還是很跟屁蟲的，天天哥哥前哥哥後的，打了酸棗、撈了魚，也第一個想著給哥哥吃，所以加上念及舊情這個緣故，衛懷孝也就對弟弟盡量忍耐。

但是衛懷孝的老婆是很不高興老二的，順帶也就把肖美雲也討厭上了。

老三的老婆，本來對肖美雲沒什麼，隻是嫁過來之後，才聽說，當年其實是老二老三都看上了肖美雲，隻不過肖美雲嫁給了老二。

這下，心裏就對肖美雲十分膈應了。

聽了冷言冷語，肖美雲開始放棄身材，因為常年吃得不多，所以胃是小的，剛開始吃吃喝喝的時候，胃裏天天都撐得難受。

後來就慢慢胖起來了，腰圍變大，之前的衣服褲子裙子都穿不上了。

衛懷忠對她就更是嫌棄了，回家更少了。

懷孕這事兒也就更難。本來在一起時間就不多，而且衛懷忠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底子已經很差了。

不過，肖美雲還是懷上了，從懷孕三四個月開始，就有女人過來找她說話，就是衛懷忠在外麵的女人，過來挑釁的。

肖美雲不過二十多歲，遠遠沒到對這些事情看開看淡的年紀，而且生活經曆簡單，也並不擅長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綿裏藏針，她聽得懂指桑罵槐，但是卻不知道怎麼反擊回去，所以被挑釁了之後，被氣到不行。

幾番折騰，七個多月的時候，肖美雲便早產了。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幾乎就是巴掌大，連基本的生存技能如吃奶、自主呼吸，都很難自己完成，在醫院裏住了好久，直到體重長到四斤，醫生才讓出院。

很多人都說，早產的孩子身體孱弱、智力低下，衛父衛母便對這個孩子沒有抱什麼喜歡之情。

衛懷忠更是對肖美雲生氣，“肚子裏連個孩子都揣不穩當！”

之後，肖美雲便是坐月子、奶孩子。

屋子裏有個穿衣鏡，是那種立式的穿衣鏡，她有時候從鏡子裏看見自己，都不敢認，短短幾年之前，鏡子裏還是一個人人稱讚的美女，麵容姣好，身材苗條，一頭長發烏黑油亮，現在呢，鏡子裏的人看起來如此陌生，頭發一把一把地掉，隻好把頭發剪短了，現在看起來很是毛糙；臉上長了斑點，眼神黯淡，一臉疲態，有一次衛懷忠看見她，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轉身就走，肖美雲不知道怎麼回事，才去照鏡子，發現自己胸口濕了一片；肚子上長了妊娠紋，肚皮仿佛一百歲老人的皮膚。

路過鏡子，看見自己的樣子，實在是鬧心，肖美雲把這麵鏡子轉了180度，讓鏡子對著牆。

現在肖美雲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衛懷忠身上了，回家或者不回家，都不要緊，她隻關心女兒的身體情況，吃了多少奶，又吐了多少，多曬太陽，不能著涼。

肖美雲本來想著，日子就這麼過，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她忍無可忍，堅決提出了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