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妝匣前，簫雲旌看著沈青青費力地對鏡描眉，看似無意地開口問道：“所以你這早就計劃打個巴掌給個甜棗？”他語氣中多了幾分譏諷，“掌櫃的不愧是頂優秀的商人，隻要有利可圖，任誰都能談上一筆。”

“呃……”沈青青的手一頓，心中雖覺得尷尬，卻也隻是笑了笑。

她自然不會說當初想找的人本是賈郝仁，讓這朝歌城的首富出錢，她出力，一起打壓這厚顏無恥的徐老爺，讓她宅錢兩空。

可到底是她嫩了些，像賈郝仁這般圓滑的人，怎會看在曾經與她舅舅有幾分舊交情便輕易掏錢？

所以她隻能出此下策，就讓這徐老爺嘗嘗甜頭，反正以後宰他的日子多的是。

而現在最重要的是……

鏡中的眉也已經描好，沈青青端詳了半晌，還是鼓起勇氣轉過身，故作隨意地問道：“你覺得如何？”

“……”

簫雲旌的眼珠木然地轉了轉，一時沒回過味來。

他轉眸，正對上沈青青暗藏期待的眼，不由一怔。

他有些不敢相信：“你問的是……”

“自然是我看起來如何！”沈青青羞赧地一咬唇，臉頰騰地紅了，可她卻還是倔強地盯著他的眼睛。

這古時的胭脂水粉實在難用，她隻能說盡力了。

可這卻讓向來伶牙俐齒的天才書生犯難了。

怎樣？

他靜靜地打量她。

一團糟。

照說這年紀的姑娘都是樂於打扮的，彩衣花釵，水粉胭脂，可簫雲旌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她便是一副不修邊幅的大咧咧模樣。

旁的姑娘整日想的是兒女情長，她卻是毫不掩飾的柴米油鹽，金銀幾兩。

而此時，她明顯是刻意打扮過的。

這是簫雲旌第一次肯認真端詳她的容貌。

她的臉頰白皙瑩潤，因著微微豐盈而多了幾分稚氣，有著一雙非常好看的杏眼，透著狐狸般油碧碧的狡猾。

這是一張非常算得上漂亮的麵孔，隻是妝容實在叫人難以直視：塗抹不大勻稱的胭脂，略粗的眉，還有過於豔紅的唇。

而她身上新換的衣裳，也是早些年的款式，還是非常刻意的色彩。

見他不吭聲，沈青青便愈發緊張地解釋：“我倒沒有別的意思，隻是一會兒咱們去找那徐老爺談生意，我也不能太隨意了吧？”

不知怎的，見到她這模樣，簫雲旌到了嘴邊的刻薄話生生吞了回去，幹脆顧左右而言他：“徐老爺想必已是恨你入骨，根本不會在乎你如何打扮。”

沈青青到底不是個傻子，心中一時羞憤至極，紅著臉反駁：“越是如此，便越不能丟了麵子！”

說完，沈青青賭氣似的從妝匣中抓出一隻簪子，看也不看地直接插在頭上，轉身就走。

她這一舉動不但沒有錦上添花，反而顯得更糟了，那簪字插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隨著她的步伐搖搖欲墜。

隨便吧，管她呢？

簫雲旌本是這麼想的。

可當她從他眼前擦肩而過時，他分明瞧見她的眼睛是微紅的，卻愣是犯倔不肯哭出來，還將柔軟的下唇咬出了一排小小的牙印子。

簫雲旌還是在心裏歎了一聲，開口道：“等等。”

沈青青自然沒好氣：“幹嘛！”

隨即隻聽耳旁響起一句“得罪了”，沈青青的臉上仿佛被什麼柔軟的物什觸碰了。

她驚訝地抬眸，卻見簫雲旌手中捏著一隻白淨的手帕，手指沒有接觸她的皮膚，反而借著著手帕，三兩下擦勻了她臉上的粉、唇上的胭脂。

然後手帕在眉上停留了片刻，沈青青分明見他眼中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最終沒有觸碰。

沈青青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天曉得她自己眉描得有多醜，才叫他也沒有辦法。

正想著，簫雲旌已經收了帕子丟在桌上，又瞟她一眼，抬手扶正了她頭上的簪子。

沈青青早有些迫不及待得轉身，朝著妝匣奔去。

這一瞧，讓她滿心歡喜，卻又自慚形穢。

喜的是，這小白臉的手法不錯，隨便抹那麼兩下，便怎麼看怎麼順眼。

愁的是，她一女子，上妝的手法竟不如他？

鏡中的姑娘雖不是絕美，可唇紅齒白，微粗的眉反而透著一股嬌憨。

沈青青微紅著臉頰，轉頭嘟囔了一句謝謝。

簫雲旌則盯著她頭頂的簪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開口。

他到底沒告訴她，她頭頂那隻玉簪，是不折不扣的假貨。

一路上，沈青青都十分歡呼雀躍，走起路來忍不住蹦跳著。

簫雲旌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目光意味深長。

他覺得她可真是怪。

圓滑刁鑽，卻又天真單純，貪財市儈，卻又憐人疾苦。

有那麼一刹那，簫雲旌在想，或許她對故人莊的臟事毫不知情，她或許就是隻曉得賺錢的小姑娘。

可到了徐府，簫雲旌又瞧見了她那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模樣，見原本一腔怒火的徐老爺哄得開懷大笑，甚至簽下了一紙契約，將那客棧都承給沈青青修建管理後，他不由自嘲自己：實在是想多了。

徐老爺簽了契約，坐在椅上悠哉地剔牙：“青青既然會做生意，那我這宅子便放心交給你了，日後咱有錢一起賺！”

沈青青晃著手中的契約，笑得敷衍：“可不是，徐老爺也是肚中能撐船，接管了這宅子，素芳母女的日子也能無憂啦。”

“是的是的，素芳母女……”徐老爺應和著，忽然神色一僵，騰地坐直了身子，“你講什麼？”

見契約無礙，沈青青幹脆將它折起來扇扇子：“就那對當初你屁滾尿流說後悔拋棄、如今又丟在外頭不管不顧的妻女呀！”

徐老爺一口氣沒上來：“沈青青，那是我的宅子，你敢！”

“我怎麼不敢？要不徐叔去打聽打聽，沒了我，這宅子誰能給你修？就算有人修，客棧成了，接下來如何，你又清楚嗎？”沈青青笑得愈發得意，“哦還有，徐叔呀，這契約都簽了，你若違約，可是要賠我大筆銀子的呀！”

每說一個字，這徐老爺就險些就牙咬碎一分，他張牙舞爪地撲向沈青青：“我跟你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