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不去的家

朱珊走了，走得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郭旭連追出去的勇氣都沒有，楊桂蘭還在屋裏急得跳腳，瘋狂輸出。

老娘的話，惡毒殘忍，一個個往外蹦，他習慣了，也麻木了，呆呆站在原地，蹲在了地上。

朱珊是個好老婆，對他溫柔體貼，從來不在乎他掙了八千還是八萬，她隻想過簡單平凡普通的生活。

“郭旭，我是個平凡人，隻想過好我們的日子。隻要你踏實上進，我勤儉持家，我們以後肯定會更好。”

這是朱珊曾對他說的話。

郭旭如今想起來，仿佛她那個明亮的眸子就在眼前。

但這日子，過得好好的，怎麼成現在這樣了！

是什麼時候成現在這樣的呢？

郭旭往前翻，翻啊翻，發現一切都是在知道朱珊懷孕，老娘楊桂蘭把老家宅基地賣了，孤身一人來城裏和他們一起住的時候開始的。

剛開始婆媳兩個還禮貌有加，但慢慢的矛盾就出來了。

睡懶覺的睡不成了，愛幹淨的家裏全是廢瓶子，節儉的見不慣垃圾袋一天一扔……

處處是摩擦，兩個人相處著相處著，彼此看不順眼，而他徹底成了夾心餅幹。

這時他才意識到楊桂蘭是他媽媽，性子怪，不饒人，老糊塗，她自私自利，學不會尊重人，都是可在骨子裏的。

而他以為可以改變她，偷來幸福，實際上，都是一場妄想。

可一邊是媽，一邊是媳婦，他要怎麼做呢？能怎麼做呢？

她媽把他養大，吃了那麼多苦，總不能趕走，批評的話說不出口，討好著，商量著，她媽就離家出走，手段慢慢激烈，他不想當個不孝子。

可媳婦是自己娶的，要愛著疼著，受了委屈也要管啊。

郭旭越想，越是心煩意亂，他猛地起身衝出門打算去找朱珊。

楊桂蘭攔不住，坐在沙發上，儼然一副勝利者的樣子，看著這個家，越覺得自己才是這家的女主人。

就比如牆上那幅畫，朱珊要掛他們的婚紗照，她最後還不是掛上了從老家帶來的十字繡。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百五十平的宅基地，賣了三萬塊，她帶著三萬塊來和兒子一起住，這三萬就是底氣。

城裏的日子，沒有鄉下自由自在，但也好過母子分離。

她越想越滿意，越想越舒坦。

郭旭回來就瞅見她已經在吃水果了。

楊桂蘭看著灰頭土臉的兒子，傲得不行，“她不回來？不回來就都別回來了，還學我搞什麼離家出走，我有地方去，她有嗎？”

郭旭懶得理她，實際上他根本沒有看見朱珊。

就遲疑幾分鐘的時間，他下去，就找不見人了，給朱珊電話也打不通，微信她不回。

他不敢問許願，在下麵繞了一圈，就回來了。

聽見親媽說這風涼話，他心裏直抽抽。

悶了半晌，他終於開了口。

“媽，你現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朱珊出的錢，朱珊花的每一分，都是自己掙的，你兒子我，虧欠她，沒給她一分。你要是想我離婚，你就繼續鬧，想怎麼鬧怎麼鬧，大不了這個家，不過了。”

他甩手回房，楊桂蘭愣在當場。

“你說的什麼意思？啊？”她問。

但回應她的，除了緊閉的房門，還有隱約的錘牆聲。

她打電話給朱珊，打一個就是被掛，打兩個還是被掛，最後直接打不進去了。

朱珊把她拉黑了！

朱珊出去還是找了許願，楊桂蘭說得對，在隨市，她沒有親戚，沒有地方去，而住酒店，顯得太可憐了。

沒關係，她有許願。

許願雖然自身難保，但許願有表姐，再難，她們也是能在一起的。

三個姑娘一下就湊在了一個家。

一個不婚，一個未婚，一個已婚。

一個懷疑婚姻，一個憧憬婚姻，一個逃離婚姻。

周婧拿了幾瓶啤酒，和一瓶鮮牛乳，鮮牛乳給朱珊準備的。

兩口下肚，她說起了胡話。

“來，你們跟我說說，結婚有什麼好的？”

她和許願碰了一杯，讓許願先說。

許願說不出來，她還沒結，隻是想結，感覺結婚就是互相喜歡的兩個人想名正言順地永遠在一起。

“我知道。”朱珊喊，“結婚對男的有好處，對女的，沒好處。”

結了婚，女方會為了男方妥協妥協在妥協，在家裏是小公主，結了婚就要撐起女主人的責任，洗衣做飯做家務。

生了娃，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掙錢。

而男的，婚前婚後一樣，隻需要掙錢就行。

她原以為，郭旭會不一樣的。

郭旭以前是不一樣的，什麼都和她一起承擔，她做飯他洗碗，她洗衣服，他拖地，夫妻互相體諒，你來我往，琴瑟和鳴。

自從楊桂蘭來了，拖地洗碗洗衣服她全都包了，家裏還是一團亂，還不讓郭旭做一丁點的事，說他上班辛苦上班累。

開始郭旭還不願意，最後直接當甩手掌櫃，習慣了當大爺。

而這些她不做，楊桂蘭就開始抱怨自己是來當保姆的，娶個媳婦白娶了。

家不是小夫妻的家了，是楊桂蘭的家。

“我討厭郭旭媽，很討厭很討厭，現在連郭旭都討厭了，他拎不清，他和稀泥，他想媽和老婆兩手抓，這樣，最後什麼都抓不到。我跟你們說，我為什麼離家出走……不是我怕她！”

“為什麼？”周婧興致衝衝。

朱珊偷偷笑，笑著笑著哈哈大笑，緩了半天，她說：“我把空調遙控器藏起來了，把WiFi密碼換了，水電費也沒交，估計快沒了！他們什麼賬號都不知道，接下來一周都是高溫，我倒要看看，離了我，她楊桂蘭有什麼好神氣的！他們母子倆，能過幾天安生日子！”

她就是想看看離了她，連洗衣機都不會用的媽，郭旭煩不煩。

朱珊帶了幾分任性，她是性子軟，但不是傻。

也沒有蠢到為了這點事，回去娘家哭唧唧，或者一個人徹夜難眠哭得稀裏嘩啦。

“行啊朱珊，看不出來你還這麼聰明！”

“我這都是被楊桂蘭逼得！”

如果不是楊桂蘭，她現在還在自己家吹空調追劇，要多爽多爽，至於被逼得離家出走嗎？

“就楊桂蘭這樣的婆婆，不能忍，得呼回去，我還要把攤子甩給男人，不然要他們有何用？用來得子宮癌乳腺癌嗎？”

朱珊摸了摸肚子，難怪她說自個接郭旭媽回去渾身不得勁，搞半天是一肚子火都憋在這了。

許願摟住閨蜜，給了她一個擁抱。

她在想，如果有一天她和徐文浩結了婚，會不會也會有婆媳矛盾？

而且，她和徐文浩，還能結婚嗎？

朱珊靠在閨蜜懷裏，真心奉勸：“願願，你別跟我一樣，要看好。”

看好他的家庭，看清他這個人。

……

朱珊是打定主意不回去的，做人不狠，地位不穩。

她和楊桂蘭這一戰，忍了這麼久，早該打了，就看誰撐得住。

才過了四天，她的手機裏，全是郭家母子倆的轟炸。

楊桂蘭對她是各種指責，到各種謾罵，句句不重複，句句戳人心。

“朱珊，你是要逼死我是不是？你要是不跟我鬧，我能剪你褲子？”

“你爸媽怎麼生了你這麼一個不孝順的閨女！真是丟他們的臉！”

“你個小八羔子，你把空調遙控器藏哪兒去了？”

“你為什麼不交電費？你這家還要不要？不要就滾，再也別回來了！我兒子有更好的女人等著！”

譬如種種，毫無一句求和道歉的話。

郭旭則是從問她在哪兒，到道歉，再到問WiFi密碼，問家裏水電賬號，最後終於不耐煩也說她鬧夠了沒有。

“老婆，對不起，我錯了，媽也知道錯了！你別氣了！”

“快回來吧！家裏不能沒有你！”

“電費賬號多少啊，你跟我說我來交！”

“朱珊，你能不能不鬧了？我跟你道歉了，你還想怎麼樣？”

“對不起，是我急躁了！老婆我好想你，你不在我都瘦了！”

又是一波道歉彩虹屁裝可憐，男人慣用的招式，他用了個遍。

母子倆發消息騙她回去，連氣兒都不通。

大概郭旭也沒料到楊桂蘭會給她發消息。

朱珊看得笑得大牙都快掉了，一個標點符號都沒給他，買票直接回了娘家。

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她是一點眼力都沒有，找了這母子倆做家人。

郭旭最後舔著臉問了許願，許願隻說朱珊跟她在一起就閉了嘴，讓郭旭找媳婦都沒地方去。

他去媳婦單位，媳婦不見他，朱珊不是叫保安給他趕走，就是換個門溜，跑得比兔子還快。

周五他早早去堵人，卻啥也沒等到，一問才知道朱珊下去請了半天假，人早走了。

他不敢打電話問嶽父嶽母，就灰溜溜地回了家。

楊桂蘭見兒子回來，連忙衝上去問：“怎麼樣？見到了嗎？她還不回來？”

郭旭垂頭喪氣，搖搖頭。

“她到底在耍什麼威風？這都幾天了，還鬧，再鬧下去，我看別過了，直接離了算了！”

楊桂蘭氣死了，看啥啥不順眼，腳一踹，垃圾桶應聲倒地，垃圾灑了一片。

外賣的湯撒了一地，一股餿味撲麵而來。

她忙著去拿拖把掃，拖幹淨了，把拖把隨手就放在了陽台上，也不衝洗。

朱珊不過幾天不在，這家，就到處是鄉下破房的影子。

隨處可見的雜物堆在各個角落，臟衣服在椅子的靠背上疊了整整一遝，偶爾幾隻蒼蠅從眼前飛過，陽台上是楊桂蘭撿得破紙盒子和礦泉水瓶。

還有一個廢棄鞋架，她也撿回來了。

他打開冰箱看，電費他交了，可冰箱壞的剩菜還沒倒，一股臭味，塑料袋把冷藏室塞得滿滿的。

餐桌上朱珊養的花，早就凋零，耷拉著腦袋，一股破敗氣息撲麵而來。

這一切，處處是邋遢，也是他逃不過的自卑。

生於農村，長於農村，他原本自豪的山清水秀空氣好，其實在楊桂蘭手裏什麼都沒有看見。

上學時，他都不敢帶同學回去，怕看見他的家，像個垃圾堆。

楊桂蘭，其實很丟人，他覺得丟人。

“媽，你回村去吧！我不要你幫我帶孩子，你好好過你的小日子，我每個月給你打錢，定期回去看你，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