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易變
那個晚上,張晗與鄭聰說了許多,可是已然無濟於事。
張晗第一次感受到,當戀人已經變心的時候,原來是可以這麼無情可怖的。
她回到家裏,無力地躺在床上,環顧著漆黑的四周,心裏驀然升起恐懼來:她孑然一人來到這個城市,陸驍是她的戀人,可是他真的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嗎?她想為他懷孕生子,可是如果為此錯過升職甚至失業的話,如果這時候陸驍也像鄭聰一樣甩開妻子的手呢?陳筠還有她的父母,可是自己卻真的一無所有了。
張晗覺得腹部隱隱一陣抽痛,隨即這種痛苦又消弭於無形,就如同這個孩子感知到她的痛苦一般,她在那一瞬竟有種母子連心的奇異的感覺。
張薔描述的關於孩子的可愛的言語還是回響在耳畔,聲浪一般,一陣一陣,愈發強烈。
在這一刻之前,張晗從未想過在自己這個甚至還不曾感覺到存在的“種子”,驀然竟有種在自己子宮生根發芽的錯位感,讓她第一次萌發了這是與她骨血相連的孩子的感受,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城市,所有的關係都那樣具有疏離感。所謂丈夫,原來真的是一丈之遠就不再是親人。
張晗摸著肚子,在這個城市這麼多年,她始終覺得自己是漂浮不定的,直到這個時候,她竟然才有了種穩定。
難道自己真的要流掉這個孩子?
張晗在苦求張薔時那麼堅決,而她自己也沒想到僅僅不過過了幾個小時,她竟然已經感到了懊悔。
可是如果有這個孩子,她肯定與升職失之交臂,隨即而來的必然是部門合並,自己難道要做顧家銘的下手?麵對一個資曆比自己老、客戶比自己掌控更為牢靠的下屬,他會容得下自己嗎?
她到底該怎麼做?
腹部又隱隱感覺到了疼痛。
張晗捂著腹部,眼淚流淌了下來,內心有那樣的不甘和難受:為什麼做一個女人就會這麼難呢?她隻不過想要在事業和家庭間求得個平衡,可是為什麼連這樣的自由也失去呢?
張晗隻覺得自己在一個懸崖峭壁邊上,前邊是波濤洪水,後邊是萬丈峭壁,而偏偏在這時,陳筠的電話打了過來。
張晗在那瞬情緒有點崩潰,或許在無法渡自己的時候,確實無力再渡人,她不想在這個時候接陳筠的電話,可偏偏陳筠的電話不依不撓,她隻能深吸了兩口氣,接起了陳筠的電話。
“張晗,張晗,鄭聰不肯接我電話,他怎麼說?”
不出她所料,撲麵而來的就是陳筠拖著哭腔的聲音。
張晗隻覺得腹部又抽痛了,她將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團,臥在床上,忍著脹痛,皺著眉說道:“陳筠,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麼爭取小聰的撫養權,離婚給自己爭取多大的權益,以及以後你該做什麼——”
陳筠“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所以、所以他是不要我了?”
“陳筠,”張晗耐著極大的性子,“有些事無法挽回,可是錯不在你,你不能拿他的錯一而再、再而三地懲罰自己,你如果還隻是在這兒尋死覓活、哭哭啼啼的,到頭來你可能保不住你的婚姻,也保不住孩子——”
“孩子——小聰?他、他到底說什麼了?”
張晗隻覺得一陣疲倦席卷了全身,她終於無法再顧忌到陳筠的情緒,打斷她說道:“陳筠,我很累了,有些事明天再說好嗎?”
陳筠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不妥,帶著歉意說道:“不好意思,張晗,我——”
張晗卻已經切斷了電話,她折過身,側臥在這張雙人床上,眼淚肆無忌憚地滑下,沾濕了枕巾。
即使在這個最無助的時刻,她依舊沒想起打電話給陸驍,或許是不願意,或許是害怕他給自己帶來更深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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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晗早早醒了,這一夜的失眠和哭泣讓她黑眼圈深得像熊貓,血絲爬滿了整個眼眶,對鏡一看,她覺得如同深淵爬上來的惡鬼。
幸好,這天她本來就請了公休。
按照之前預約的門診,她下午三點可以去檢查和領取處方藥。
張晗看了看牆上的鐘,想起昨晚自己心緒不佳掛掉了陳筠的電話,到底有些不安,於是決定還是先去醫院看她。
張晗倒是生怕陳筠再做出什麼傻事來,幸而這天她看上去情緒穩定,老太太正帶了早飯給她吃。。
陳筠見她來了,對老天太微微一笑道:“媽,你先去遛彎買菜吧!”
老太太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再扭頭看了眼張晗。
張晗驀然發覺,老太太也在一個晚上之間陡然老了十幾歲一般,原來她是個收拾得極為妥當幹淨的人兒,這會兒頭發蓬亂,眼角還沾著眼粒子,皺紋爭先恐後地抖湧現了出來了,完全失卻了精神勁頭兒,就跟早上街邊走能碰到的拾荒老太太一樣。
張晗努力揚起笑靨,“阿姨,有我在呢,你放心吧。”
老太太一張嘴,這嘴就跟篩子似的,沒法控製地抖了起來,“小晗,那阿姨先走,你、你好好和小筠說——”
老太太背過身,顫顫巍巍地收拾碗筷,可連那背影都在窸窸窣窣地抖動一般。
張晗目送老太太出門,回過身瞧著陳筠。
陳筠猛地就收起了笑靨,眼中染著層層渲染的哀傷,“張晗,他是不是為了那個女人要和我離婚,他、他那麼狠心,還要帶走小聰嗎?”
張晗想起鄭聰對她和她母親的評價,不免歎息,一個男人的狠心不但在於他不再愛一個女人,而是在於他根本也沒尊重過這個女人,她的心裏不免湧起一股傲氣,覺得哪怕有天陸驍不再愛她,她也絕不會讓他失去對自己的尊重。
陳筠捧住臉,哭泣著說道:“張晗,我該怎麼辦?”
張晗聽著陳筠“嚶嚶嚶”地哭著,隻覺得頭皮跟鋸子磨過似的,一陣陣發麻,她忍不住打斷了她,雙手用力攥著她的肩膀,逼著陳筠抬頭看著自己,“陳筠,我知道你很傷心,可是這個男人真的已經走了!你再哭他也不會回頭的。你看看你爸,你看看你媽,你忍心他們一把年紀還要為你擔驚受怕嗎?還有小聰……”
陳筠卻架不住簌簌發抖,“張晗,我不是你,我這十年根本沒有工作過!如果沒有了鄭聰,你讓我怎麼辦,我怎麼可能去贍養我的父母,去照顧小聰?”
“你又沒有嘗試過!你怎麼知道不能呢?陳筠,你也是複旦畢業的,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拿起你的專業,你可以做我這個工作,也可以去做專科老師,為什麼不能呢?”
陳筠的眼神有些晃動,似被張晗的話語說動,但隨即她用力搖了搖頭,有些驚恐地提高了嗓音說道:“張晗,我做不來的,我真的做不來的——”
“陳筠,”張晗被她的神情牽動心緒,她的眼底也湧起淚來,“陳筠,你勇敢點好嗎?沒關係的,就算鄭聰不在,無論如何我都會在你身邊的!”
陳筠一下就撲到張晗懷裏哭起來。
“張晗——”
當陳筠緩緩抬起麵孔的時候,張晗以為她要與自己說出下定決心振作的話語,卻沒想到陳筠是在哀求她:“張晗,你和我一起去見下那個陶玉青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