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原生之罪

張晗和鄭聰的談話無疾而終後，她回去看陳筠。

陳筠正蜷在她六十歲的媽媽懷裏軟弱得哭泣，而老太太雖然一聲聲在歎息，可是身板子卻挺得硬朗，眉宇間卻帶著戾氣，她咒罵著鄭聰，雖然是坊間俚語，卻也顯得頗有生命力。

張晗看著老太太在這裏，雖覺得耳膜有些聒噪，卻也多了幾分安心。

張晗少時就從西安來上海求學，常來陳筠家，她家雖然在上海弄堂裏小小一隅，卻收拾得井井有條，老太太脾氣是極厲害的，掌管著家裏裏裏外外。

張晗瞧著陳筠這鵪鶉一樣依偎在母親懷裏的姿勢，雖然她已經三十幾歲，可是心智似乎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兒，鄭聰說得沒錯，陳筠確實從未長大，她一直在自己母親庇護下生活，小時候是依賴父母，長大就依賴丈夫，而父母老去、丈夫離開，她以後又能依賴誰呢？

陳筠母親抬眼見到張晗，連忙拍拍陳筠的背，自己揉揉鼻子站起來，一張拉長的老臉驟然團起來，硬生生擠出個笑容說道：“小晗，這會兒還好有你在，我家這個是個頂沒用的，你那麼能幹，嫁的老公也好——”

張晗登時有點尷尬，連忙打岔說道：“阿姨，我以前讀書那會兒也沒少在你那兒蹭飯，陳筠現在有事，我應該在的。”

張晗這話登時讓老太太有些舒心，恨不得自己女兒就是張晗那樣的，她心道怎麼外地的女娃娃都個頂個能幹，換自己女兒就不行？自己和老頭子供她讀到名牌大學，可她轉頭就嫁人了，這會兒連個老公都抓不住。

老太太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陳筠抽泣了下，甕聲甕氣地說道：“他有沒有說為什麼要和我離婚？”

張晗想了想，決定還是和陳筠說實話，她說：“鄭聰原來工作組裁員，他三個月前就失業了，一直瞞著你，直到最近才找到工作，所以難免有些壓力——”

“他失業了？”陳筠驚訝地問道，她哭得久了，喉嚨也已經啞了，隻嘴巴那麼一張一合地問道。

張晗用力點頭，她原本想讓陳筠好好和鄭聰溝通，可沒想到被老太太硬生生打斷——

“什麼壓力大不大的，這牛犢子肯定外頭有女人了，才非要來這麼一出——”老太太忿忿不平地說道。

張晗登時想到鄭聰那席話，覺得一個太過強勢的母親介入婚姻，確實會讓這段婚姻充滿艱難險阻，如果是個有智慧、有主見的女人，一定會避免這一切的發生，可恰恰陳筠不是這樣的人。

“媽，他沒有——”陳筠想反駁，卻在老太太的高聲闊語中敗下陣來。

老太太是有生活智慧的人，可是她那一輩的人，大多數都是為子女、為生活爭爭吵吵過一輩子，對於自身情緒需要從來沒像他們這輩人這麼重視過，在他們看來，除了外麵養女人，又怎麼會弄得離婚不可？

“傻囡囡，男人不是外麵有了花頭，怎麼會提離婚這事嘛！你好好想想，他最近有沒有來往比較多的女人——”

陳筠努力回想，卻還是茫然地搖了搖頭。

張晗有些想勸著，可是瞧著強勢的老太太和軟弱無能的陳筠，又一時不知道自己該勸哪頭比較好，剛好一眼瞥到手機上響起公司電話，她順手就接了起來，“你好，我是張晗，找我什麼事？”

張晗原以為這不過是極普通的一個公司電話，卻沒想到被對方給自己帶來的消息直接炸了耳朵：“張晗老師，這次公司體檢，血檢顯示您已懷孕，因為在此之前您勾選的是未有懷孕，所有做了X光射線檢查，所以我必須通知您——”

張晗隻覺得腦子轟鳴一聲，耳朵“嗡嗡”作響，接著就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對老太太說道：“阿姨，你現在陪著小筠，我有些事，就先回公司了——”

老太太瞧著張晗自然又是一副笑臉，精明實惠的她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軟弱無能，如果真的離了婚，自己和她爸爸隻不過是上海小市民幫不了她什麼，還是要想辦法讓張晗兜著照顧著的，她現在不急著說出這話來，隻是心下盤算，而臉上還是捧著大大的笑臉，說道：“麻煩你了小晗，你工作忙，趕緊先去吧，別耽擱了——”一扭頭，又是對女兒橫眉豎眼，“就你哭哭啼啼的，能有什麼出息——”

張晗瞧著陳筠，雖然覺得她這樣哭哭啼啼讓人不放心，可是她知道這個消息太過轟炸，她整個人幾乎都要炸了出來，想著老太太在陳筠也不太至於做出傻事，當下隻能暈暈乎乎地出門去了。

張晗叫車，可是腦子裏卻一片漿糊，不知道自己是該先回公司還是趕緊去醫院再去驗證一下。

她和陸驍戀愛七年、結婚兩年，伊始他們都是大忙人，誰也沒想過孩子的事，可是最近一年陸驍對孩子的態度似乎有所改變，尤其在他轉行去做行研之後，工作腳步放緩、對於家庭和孩子的渴望似乎超過以往，可是對於張晗來說，她卻正好處在升職競爭的關鍵點上，她實在不願意在這個關口因為懷孕而拖累整個職業生涯：

上個月張晗的上司張琪意外離職，部門負責人空缺，升職最有希望的就是她和另外一個團隊負責人顧家銘，她贏在公司任職時間長，專業對口，而顧家銘贏在人事更為通達，公司HR張薔和張晗關係頗近，早已明示暗示這個位置對她傾斜度更大一點，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關鍵節點懷孕！

張晗最後還是先去了醫院，一番尿檢血檢再確認，她確實是懷孕無疑，她最近人都要倒立飛起，和陸驍也不過是寥寥幾次進行夫妻生活，而且她印象裏都做了避孕，連她自己都納悶，她怎麼可能懷孕呢？

她拿著化驗單，最後顫顫巍巍地問了醫生一句：“醫生我不知道自己懷孕做了X光，會對孩子有影響嗎？”

那個時候她甚至想，隻要醫生說有影響，她就毫不猶豫把孩子流了，反正它現在隻是個還未成型的受精卵，在大家根本沒有建立起感情的時候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可是偏偏醫生好像洞察了她的內心，眼睛灼灼地瞧著她說：“其實影響不大，不過如果你實在有心理負擔，可以等6周的時候再來檢查一下。”

張晗拿著化驗單，簡直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