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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河萬裏自當歸關河萬裏自當歸
豎著走的大螃蟹

第8章

桂丹湯

五雙眼睛送著文籍走遠,為保萬全,駱麟派了一隊府兵隨行。揚塵漸遠,駱麟先收了遠眺的目光,轉向蕭濟川:“還沒多謝你,長風身上的瘡竟連疤都沒落下,都說蕭濟川手裏有本祖傳的秘方本子,能治天下不能醫,不想竟是真的。”

濟川戀戀不舍地看向車馬遠去的方向,半晌方收回心神:“少卿兄說笑了,有那好東西我還在這裏呢?這節氣風涼得很,別人還可,哥兒才好,別受涼才是。”

不等駱麟說話,長風摘了帽兜,上前一步,鞠一深躬:“蕭叔叔岐黃聖手,仁心仁術,小侄還未拜謝救命之恩。”說著便跪下磕頭。

蕭濟川一把拉住他:“好孩子,仔細地上冷。”又轉頭向杜氏道,“你送孩子先上車,我有話說與駱大哥。”

杜氏本就怨著駱家不仁義,雖然萬幸無事,心中不免有刺。因此也不多言,拉著黛秋,帶了長風走開。

蕭濟川看向駱麟,歲月待他究竟是厚是薄?他有潘安貌,他有子健才,他有別人不能企及的富貴權勢,可他沒有一日順心遂意,遠親近族的命數都在他身上,他自己的命數卻向來不由他自己作主。想到這裏,濟川不免心下不忍,開口便緩了聲音:“我也無甚話說,一轉眼,你我也這把年紀,有幸得子女繞膝之歡。因此上那些無謂小事不必煩惱,珍重自身才是。”

駱麟疑惑地回看濟川,特特要與他單獨說話,必不是這些沒要緊的寬慰話。濟川猶豫半晌,到底不得不開口:“長風是個靈透孩子,模樣真像你當年一般,可惜江河日下,不然這樣的孩子也該如你當年那樣馳騁沙場。隻是富貴裏養出孩子難免嬌氣,以後他的飲食起居還要細心,這樣的事萬不能有下次。”

駱麟點頭,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濟川,知他並未說完,隻是猜不出什麼樣的大事讓他這樣轉彎抹角地為難。

濟川從懷中取出一張方子,遞與駱麟,道:“之前惠夫人一直吃著養身子的藥,以圖早得子嗣。隻是我想,方子再好,常吃亦失了藥性,到底是不中用的。你且帶了我這個方子去,日常吃著,對她自有益處。”

駱麟接過方子,見上麵寫著“桂枝三錢,芍藥三錢,丹皮三錢,桃仁三錢,甘草二錢,茯苓三錢,丹參三錢,上熱以幹薑為引,煎服。”駱麟對藥理不甚精通,可淺薄些還懂些。

“這是……”他有些不敢相信。

“終歸歲月不饒人,惠格格這個年紀,又勞心勞力操持若大的國公府,又要進宮應承老主子,有些症候再所難免,這劑桂丹湯舒肝鬱,通血脈,補中虧,與閉結之症最有益處。”濟川一麵說,一麵轉身朝自家的騾車走去,遠遠見杜氏含笑望他,憋悶的心胸忽然一鬆,語氣也鬆快了許多,“你們國公府不比別家,這些年總娶不得偏房,納不得妾室,風哥兒必是將來襲爵之人,實該細心教養,早育成才。”話音尚在,人已走遠。

駱麟抬眼,見他親扶了杜氏上車,收了梯凳子,自跳上車,就坐於憨三兒身側,先朝駱麟招一招手,才拍拍憨三兒。長鞭作響,騾車一顛一顛地跑走了。

駱麟的手不自覺地狠狠握緊,直握得指節發白。難怪那女人會做出這樣惡毒的事,她已知自己再不能生養,竟然寧願駱家絕後,也不願把爵位、富貴留給與她隔心隔肚皮的兒子。可她到底是嫡母,長風可是駱家唯一的子嗣。

“毒婦!”駱麟把槽牙咬得“咯咯”作響,齒縫裏吐出這兩個字,如刀子一般刺在他自己的心窩裏。

到底深秋北風硬,杜氏怕濟川經不起風,便拉他一處車廂裏坐著。他家的車小,坐不下更多人,所以福媽帶著黛秋另坐一輛騾車。夫妻倆挽臂而坐,杜氏將頭輕靠於丈夫的肩頭。

“這些日子,你也勞乏了,我當謝你。”濟川愛惜地輕拍妻子手背。

“這話打哪兒說起?咱兩個本是一體的。”杜氏含笑回道,“倒是你,雖說咱們也商量過與文家結親,你怎麼不等商議定了再和文爺說?”

“一時喝多了,心裏裝不下事,嘴上也沒管住。”濟川笑道,“你放心,文家雖不是大富貴,家學教養是好的。”

“你也把人看扁了,我雖無才無德,難道連眼色也沒有了?單看文爺的人物作派還看不出那些教養來?”杜氏淺笑道,“我是想著咱姑爺屬牛,竟生生大了秋兒六歲,隻怕她嫁過去,兩個人處不好。再說,夫家年長,必是要早娶的。你若先一步找我商量,我就選年歲相當的,兩人一處才好說話。這日子呀,過不老春花秋月,倒過老了咱們,轉眼,秋兒都有了人家了。我隻……”杜氏微一頓,不由紅了眼眶,“舍不得。”

濟川手臂加了力氣,攬杜氏在懷:“你別舍不得,還有我陪著你,等秋兒出了門子,我就辭了太醫院的差事,咱們也一同往各省走走,你說哪一處好,我們就住下,種藥烹茶,我隻陪著你,可好不好?”

杜氏紅了臉,低頭悄笑,隻將頭深深紮在濟川懷裏……

車輪轆轆,長風在父親麵前,總是不言不語,他掀起車簾一角,看著一地腐敗的紅葉緩緩退後,殘秋枯敗,連人心也不免浸了涼意。他不覺緊了緊身上的鬥篷。

“冷嗎?”駱麟一雙大手拉過兒子的手,“手這樣涼,身上覺得怎麼樣?”

長風驚訝地看向父親,從小到大,他從不曾見父親這樣與他說話。駱麟亦知孩子心意,麵上倒有些過意不去,不由訕笑,半晌方道:“前一陣子往總理衙門行走,人事煩雜,也顧不上你的課業。也不得好好教導你。”

長風一聲不聞的看著父親,他十四五歲的小腦袋還猜不出父親的用意。“打明兒起,你天天往我書房裏來,咱們一處讀書好不好?你那課業就在書房外間上,先生去了,咱們再一處談講學問……”駱麟終歸沒能將話說完,因為長風臉上已滿是不解,孩子的神情如刺,刺得他說不上疼,卻渾身不自在。

“阿瑪不用去衙門嗎?”長風忍不住問出口。

“那裏有得是辦差的人,又不多我一個,罷了,明兒我請了辭,還是老老實實在家裏看書習字自在些。”駱麟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背。

長風隻覺背後生涼,他甚至懷疑文籍那一劍是插在父親身上的,插壞了他的心肝也作不得準,不然天沒打雷,地沒下陷,父親何以如此異常?

“咱們這樣的人家,辭官也不是大事。”長風平靜地道,“隻是……額娘那裏……”

提起惠春,駱麟的一雙劍眉早不覺擰成個疙瘩,他用力拉住兒子的手:“風兒,你放心,咱們爺兒倆自是一體的,此後阿瑪無論如何都會保護你。”長風對上父親那雙幾乎與自己一模一樣眸子,卻實在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駱麟性情大變,可這種變之於他未必不是好事,那個老女人再想害他,怕也不那麼順手了。

這樣想著,長風唇角微翹,抿出一點笑意,隻覺父親手握得更緊。他心裏隻是平靜無波,忽想起一事,這景況正好開口:“阿瑪,眼下廢科舉,興新學,兒子想去新學裏學些西洋數術。他日有成也好‘師夷長技以製夷’,不知阿瑪意下?”

駱麟一愣,再不想這孩子年歲不大,竟有些眼界和心胸,不由含了舔犢之意,雙手摩挲著兒子的手,隻覺那是十幾歲的少年爺們兒不該有的纖瘦,心中裏一疼,麵上勉強笑道:“很好,很好……”

長風微微蹙眉,十分忍耐不住地撫胸輕咳幾聲。“可怎麼樣?”駱麟關切地問。長風順勢抽回手,握了嘴,又搖了搖頭,隻說不出話,將車簾掀開一絲細縫,努力吸兩口涼寒之氣。眼睛透過那縫隙看向車外。

他本不想咳嗽,隻是實在不願與父親的目光久久相對。從小到大,無數次希望父親的關愛和照拂,可父親隻是讓他一次又一次失望,眼下,他已不將希望寄與任何人,拚命學一身本事傍身才是長遠之計。他在閻王殿前撈回一條命,可害他的人還在家裏等著他每日晨昏定省。他沒那麼大的造化再死裏逃生一次,唯一可行便是再不讓人傷害到自己。

深秋葉落,長風像在欣賞這丹霞美景,卻不覺牙根緊咬,雙頰暴起,片刻,他忽然神色一鬆,麵上帶了笑意,將車窗簾挑起一半,扭頭笑道:“阿瑪,你看,千壑萬岩醉丹霞,這荒郊野外竟也是不錯的景致呢。”

駱麟湊在兒子身邊,伸手撫了他的頭,也向車外看去,良久方道:“風兒越發長進了。懂得賞景就真的是大人了。”

風波之後有晴天,鵝毛大雪落下時,蕭家門裏總算恢複如常。因他不與眾同僚親近,也不喜巴結親貴,因此太醫院派他的差事越發少,連值日值夜的差事也亦發不用他。閑來無事,他樂得往鋪子裏喝茶看書,教導學徒,研究脈案。

杜氏理家是一把好手,銀錢賬目,馭下治家,井井有條,一絲不亂,隻比往常多了一件大大的操心事,便是教導女兒女紅針織。

不想黛秋習字不刻苦,女紅也不在行,別說繡花,就是繡個鴨蛋也繡不圓,繡撐子拿在手裏沒一柱香的工夫,十根手指都紮了個遍,疼得黛秋將撐子狠狠丟在炕裏,疼得噘了嘴。

杜氏忍笑拾起細瞧了瞧,緩聲道:“若論針法是不錯的,隻是不肯靜心,你心不靜,針腳自然是錯的,針腳一錯,一準兒是要紮手。”

黛秋泄氣道:“原來還是爸疼我,這勞什子可比臨帖難多了。”

福媽站在地上,撥了撥火盆的碳,用鐵夾子將烤得宣軟的紅薯夾出來,輕吹去碳灰,放在細白大瓷盤上涼著。聽她母女說話,便跟著笑道:“姐兒既有這心,下回習字可就別叫苦了吧。姑娘也是,非嘔姐兒費這些事兒做什麼?姐兒的嫁妝繡活自然到外麵買了上好的來,咱們家雖不是大富貴,也不能就使她這小人兒自己的繡活,不過是玩罷咧,何必太較真兒?”

“不是這話。”杜氏就著女兒的針線改了針腳又繡兩針,端詳半晌方道,“這雖是玩意兒,也有它的道理。一則她終不能當一世的孩子,眼下有了人家,難道還隻胡天胡地地玩鬧不曾?繡這個原是為磨磨她的性子,貞靜安定方是正經人媳人婦的款兒。二則她公爹在任上,眼下這情形事事難料,不知多早晚能調進京。若她也嫁過去,必是要遠遠地離了我。”

杜氏說著,神色略有不忍,抬頭看一眼女兒,黛秋聽母親和福媽說起婚事,早紅了臉,躲到一邊,假做聽不見。“嫁作人婦,上有公婆,下有叔伯姑嫂,不如意的事多,學做這個可以靜心,這心靜了,許多事能想得明白,也就能勸得了自己。”

福媽會意地笑笑,端了白瓷盤喚百花進來:“拿了這個,跟著姑娘回房裏吃去吧。天越發冷了,屋子裏上麵是燈,下麵是碳火,你該小心服侍。”

百花答應著,接過盤子,拉了黛秋就走。“可急什麼?”福媽笑嗔道,從杜氏手裏接了那繡活,遞給百花,“如今日短夜長,你別總陪著姑娘憨玩憨鬧,也該一起學學針線。趕明兒姑娘出門子,自然是你跟了去的,也學點本事。”說話間,黛秋同著百花已出了門,福媽還不忘高聲一句,“可給姑娘穿戴好了,仔細風吹了……”

黛秋也不用百花伸手,自披了鬥篷,大觀音兜兜頭蓋臉地將自己捂了個嚴實,又將百花身上的大棉衣裳裹嚴了,兩個人聽見福媽的絮叨,相視偷笑,出了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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