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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河萬裏自當歸關河萬裏自當歸
豎著走的大螃蟹

第4章

還魂保命丹

耳畔轟鳴,震耳的喊殺聲和撕心裂肺的叫喊聲連成一片。文籍眼看著一汩汩的血從自己的身體湧出來。雖然並不疼,但那鮮紅的、滾熱的血似也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氣。他有些害怕,久經沙場,他似乎好多年都沒怕過什麼,眼下卻怕得伸出顫抖的手想去堵住流血的傷處,然而無論他怎樣按壓都無濟於事。

忽聽見有哭聲傳來,是誰在哭?竟如此熟悉。文籍循聲而去,才發現自己正身處破敗的營帳中,一個少年蜷縮在營帳的角落裏,他身上殘破的棉甲被血染成紅黑色,半截纓槍的槍頭插裹挾著棉甲紮在他的肚子上,一大片血汙凝結在槍頭周圍。

一個滿衣襟是血的男人行至少年身邊,他年歲稍長,看向少年的目光中含了悲憫:“別怕,我會醫好你。”男人的聲音沉穩,大手溫熱。

少年抬起一雙因未經世事而無比明亮的眸子:“我……會死嗎?”

“你叫什麼名字?”長者說著從身邊的藥箱裏拿出丸藥塞進少年的嘴裏。

“文籍。”少年小聲道,“你……你要幫我寫名字了嗎?”兩兵交戰,死傷無數,少年曾見軍醫在那些死去的將士們身上寫了他們的名字,馬革裹屍即歸鄉,他們的命運大抵是一樣的。

“你就是那個文遠笛呀。”長者含笑,動作麻利地剪開少年的棉甲,“我聽說過你的名字,遠聽笛近聽簫,我叫蕭濟川,看起來咱倆很有緣。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許是那丸藥起了作用,少年隻覺身上並沒有方才那樣疼。帳外炮聲炸響,似有幾顆炮彈落於近處,驚得少年渾身一抖,蕭濟川卻麵不改色,一心一意察看著少年的傷勢。

“蕭……大哥……你便不怕嗎?”少年隻覺口內綿軟,心中仍有疑問,“我總是怕,他們都笑話我……說我是個慫包。”

濟川含笑看向少年:“怕不丟人。小將軍雖膽怯卻願意浴血殺敵,保境安民,這正是大英雄所為。”

“真的麼?”少年喃喃,一雙沉重的眼皮幾乎已經閉上。

濟川咬了咬牙,一手按住傷處,一手緊握槍頭:“遠笛,這一下會很疼,但疼是好事,疼還有救,你可能忍耐?”

少年迷迷糊糊地微皺起眉,努力點點頭。劇痛瞬間傳遍四肢百骸,文籍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痛楚,神智在劇痛之下陡然清醒。

“疼!”文籍微微睜開眼睛,沒有破敗的營帳,沒有震耳的殺聲,蕭濟川卻仍在眼前,他眉眼如舊,看到這張臉,文籍頓感安心不少,他唇角牽出一絲痛苦不堪的笑意,“我……疼……”

蕭濟川強忍淚水,咬著牙,艱難地開口:“疼是好事,疼還有救。”

文籍很想再笑,可劇烈的疼痛扭曲了他的五官,口鼻裏濃重的藥味,直苦到他那副開了“洞”的腔子裏。是石菖蒲的味道,“還魂保命丹”文籍沒想到這十幾年之後,他又嘗到這個苦東西。他握緊拳頭,用每一塊皮肉抵抗著疼痛,蕭濟川撚針插入他的印堂、太陽、內關、神闕四穴。不過片刻,文籍隻覺疼痛稍減,神智一鬆便又暈了過去。

原來方才那舉了火把的來人並非是來拿長風和黛秋,而是駱麟帶了人來找蕭濟川救命。書房內文籍突然自戕,駱麟驚得一把將他抱住,連連叫人。文籍抓住他的袍角,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他,似在等他一個答複。當年同袍同澤,生死弟兄,眼見他如此,駱麟心如刀絞,直將文籍死死抱住:“你放心,你放心……”文籍心頭一鬆,昏死過去。

駱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也來找蕭濟川,可眼下再顧不上他,先拉著濟川一路跑至書房。彼時,文籍已被移動暖閣的炕上,血染了半條褥子,濃重的血腥味彌漫開來。駱麟到底曾是身經百戰的戰將,別的不會,金瘡藥也用過幾十瓶子,雖不敢動那短劍,卻嚴嚴地捂了止血生肌散。

蕭濟川取出短劍,縫合傷口,幸而內臟所傷有限,用膽南星、血竭、當歸、南紅花、馬錢子磨粉製成的散劑和了酒敷在傷口上。厚厚地纏了繃帶,壓上止血藥枕,又將一個小瓷瓶交與駱麟。

濟川道:“明日辰時方能拿下藥枕,若還浸血可再壓一兩個時辰。金瘡刀傷你都熟悉,若到巳時他還不轉醒,用這個吹入口鼻催醒,照我的方子煎藥撬開牙關也要灌下去。”此時濟川渾身是血,兩隻手上的血染了黑紅一片。

駱麟抖手接過那小瓶子,神情複雜地看向濟川。濟川勉強笑笑:“帶我去看看孩子們吧。”忽壓低聲音,“你給長風吃了我的方子吧?既有效用,我已有幾分把握,你隻安心,我看過他,自回柴房去,不叫你為難。”說著要走,駱麟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心中總有千言萬語,卻著實開不了口。

蕭濟川本想安慰地去拍他的手,才發現自己滿手血汙,不由苦笑,著用力掙脫駱麟的手,快步出門,喚了伍兒來:“你家少爺安置在哪裏?”

伍兒也顧不得駱麟,忙不迭地帶了濟川往西跨院去。駱長風方才不過是急火攻心,血氣上湧。一口淤血吐出來胸口反覺暢快,被人抬回院中不一時便轉醒了。

原本在西跨院做細活的人大半在昨天駱麟的雷霆之怒下被趕出府,長風睜眼看滿屋子的人都不過是先前粗使的,且大多名姓不知。他本就病弱,心中燥煩,見這些虛情假意的聲相,不由惱火。

“出去!統統滾出去!”長風氣息虛弱,也喊不出多大聲音,他奮力將枕頭丟出去,“都出去!”

一眾丫頭小子原不曾在房裏服侍,見這情景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並不敢就動,還是一個有年紀的老婆子打發了眾人出去,又命一個小丫頭趕快去回老爺,讓大夫快快地來瞧瞧哥兒才好。

黛秋一直站在角落裏,手裏拿著蕭濟川被帶走時塞給她的藥渣。眼見眾人退去,自己去又不甘心,不去又有些怕。

駱長風用力撐著身體,一眼看見她:“你還在那做什麼?你父親被我們老爺帶走了,也不知發生什麼大事,他連我也顧不得。”說著陰冷一笑,“別是那女人要死了。”

“那……我……”黛秋有些手足無措。

“這裏多得是燈台,你都點上,好好照照那藥渣。”長風實在支撐不住,倒在床上蜷縮成一團,緩了半晌才道,“雖然我這條命從來都不重要,可現下還不想死。”

黛秋抿一抿唇,似下了極大的決心,她放下裹藥渣的小包袱,先從地上撿了枕頭輕輕給長風墊上,又四顧環視,然後翻箱倒櫃地找了件中衣放到床頭:“你身上那件臟了,換了這個安置吧。父親不會丟下我不理,也不會不顧你的病,他一會子就來瞧你,你隻別急。”說畢轉身出去,不一時,從外間端了個火盆進來,將藥渣一點一點倒在吊在火盆上的小銀吊子上細細鋪開。

長風隻呆呆地看向黛秋的背影,自方才被家下人抬回房中轉醒,見他父親並不在側,心中就冷了大半。國公府雖大,卻沒有一處不叫他厭煩,巴不得一時就長大成人,分府而居,遠遠地離了這塊地、這些人才好。他原本以為,眼前這個女孩子一心一意查藥渣,隻是為救她的親人,並不為自己。可她竟然還惦著自己衣裳,還會說兩句安慰他的話。

“你多大了?”長風勉強爬起來,自己將中衣脫下。

黛秋聽見背後稀稀疏疏的聲音,知他在換衣,也不敢回頭,小聲答道:“我過了年我就十四歲了,你呢?”

長風咳了兩聲,才道:“十五。”

“你有十五歲?”黛秋方才扶著長風一路走到廚房,以他的身量怎麼都不像一個十五歲的年輕公子。她驚訝地回頭,正見長風未及穿上中衣,身上和胳膊幾塊毒瘡格外刺眼。長風未料這姑娘家竟會回頭看自己更衣,忙地將中衣蓋住自己。

“你做什麼?”長風聲音有些急,就忍不住咳喘起來。

黛秋幾步跑上前,一把拉下他的中衣,幾塊毒瘡經方才一番折騰竟滲出膿血。“你且別動!”黛秋說畢轉身就跑。

長風實在沒力氣叫住她,亦想不出她要做什麼去,若說找大夫,三更半夜,她又不是府裏人,隻怕連她親爹也沒處尋去。若因別的,他這樣子,那小姑娘家見了嫌他醃臢,就跑了也是有的。身上最後一絲力氣似也被抽去,長風身不由己地栽倒,一雙朗星般的眼睛陡然灰暗,眼皮沉重得再撐不起來,一個念頭刺進他心裏,不由心涼透骨,若他這條命,這個人就這樣沒了,府裏的人要多早晚才能知覺?

自有知覺起,長風並不記得生母的樣子,偶爾聽家下人嚼閑話,說他娘是個極標誌的美人,是這國公府唯一開了臉,過了明路的小姨娘,隻不過養下長風沒有一年就暴病而亡。府中主母隻道癆症的人留不得,連夜拖到城外燒埋了完事,連個墳頭都沒留下。從那時起,惠春便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雖然這十幾年中從未給予他任何母親該有的溫情和疼愛。

他一早就知道父親是依靠姻親發跡,對惠春半點不敢駁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父親對他才隻有教導,從無關懷。表麵上他是國公府的獨子,金尊玉貴,服侍他的丫頭小子連那些粗使的老婆子,多得認不清誰是誰。可這些人分明也是看著惠春的眼色做事,長風很知道他們不可靠,所以從小到大,他不敢靠任何人。

如今他中毒如此,加上蕭濟川被沒來由地關起來,想想也猜得到是誰的手段。長風也不是不曾想過惠春會暗害他,可他到底是府裏的獨子,那女人養下兩個女兒之後竟再無生養,未有嫡子之前,有他這個庶子有總比沒有好。這十幾年也相安無事,為什麼突然發難?難道是她女人另有指望……

長風想不明白,眼下這情景也再不容他細想。天冷身寒,那副單薄的身子似並不能應對這世間的涼薄,意識一點一點模糊,長風再想不起什麼,隻要睡去。朦朧中忽覺手臂一涼,有微微的刺痛,卻遠比毒瘡的痛癢讓人好受些。

他皺一皺眉,才勉力睜開眼睛,隻見黛秋半跪在床前,一隻手捧了一把綠瑩瑩的東西,另一隻手正一點一點抓起來擦在他的毒瘡上。

“是……什麼?”長風隻覺眼前的一切如夢似幻,並不真實,口內綿軟,聲音幾乎無聞。

“你別怕,是草蒿子,方才進來時,我就聞到這個味兒,幸而你們院子裏的人打掃得不勤勉,長了好些這個。”黛秋用力將手裏的草蒿掐出汁液來,輕輕塗在長風的患處,“家父說過,草蒿子外敷能敗毒散於。眼下……”黛秋為難地看著長風,“我並不知你這症候的緣由,隻是敷了這個能暫緩痛楚,你且忍耐一下,我父親必來找咱們的。”

長風邊聽這話邊睜開了眼睛看黛秋。這丫頭說不上有多好看,隻是她神情溫和,眸中帶笑,莫名讓人覺得安心,更有她對於父親的倚仗和信任,不由讓他心生羨慕。

“他很疼你麼?”話一出口,長風就有些後悔。

“誰?我父親?”黛秋抬眼看看長風,不由笑彎一雙眼,“天底下哪有父母不疼子女的?你看國公爺,見你病了還不是急得跑到宮城去拉人來給你瞧病。”

這一句刺心,長風不由雙眉深蹙。黛秋一心在塗藥上,忽見他這樣,隻以為是府中規矩大,教養嚴些,想來那國公爺必不似她父親那般和藹可親。黛秋轉了轉眼珠,安慰道:“父親雖疼我,隻是也嚴厲些,每日家讓我背書、寫字,還要考問功課,若不好時,還要罰我抄寫。眼下連科舉都沒了,我一個女孩兒家,文不上廟堂,武不上沙場的,些許認得幾個字也罷了,做什麼要我天天吊書袋子?”

此語一出,果見長風眉頭鬆了幾分,唇角也有了些笑意,黛秋才要再說,隻聽身後有人出聲:“有這背地裏說我壞話的功夫,怎麼不見你好好地吊書袋子?”

黛秋聞聲不由悲喜交加,丟下手中的草蒿,轉身撲向門口:“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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