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死他的耳朵
項琅站在禦階上,並不將那些大臣的話放在心上。最後能拍板定下這件事的,還要看方釗。
韞意其人,方釗倒是聽過一些傳言。
幾年前,陛下曾戲稱要娶她為後。她也的確出了一些貌若天仙,才華橫溢的名聲。但沒多久的功夫,就像石子落在海裏,沉寂了下去。
莊皇後去世,不過半月,陛下另立她,方釗以為韞意是個魅惑君主,勾人魂魄的妖後。雖然無法阻止陛下,但他著實瞧不上這種人。
如今看,反而是他小人之心。
若非她委屈自己,主動提出兩宮之名。朝堂還要為新帝生母是否升冊的事,吵得不可開交。
這樣不在乎名利被分,又格外關注百姓的人。
應是大齊之福。
二妹妹的心胸與眼界,終歸小了一些。
方釗本就對先帝之死存疑。
項琅若是能跟著離京,是再好不過。
方釗率先同意,自然有跟著他附和的大臣。
韞意去焦州的事,就這麼定了。
方竹知道後,氣的又摔了一套茶盞。
“她莫非想效仿莊太皇太後。”
綠枝勸道:“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您這樣的家世相助。您莫要為那樣的人,氣出肝火。”
“介兒也幫她說話,卻不見我這個母妃。”
方竹更氣不過的是自己的兒子,明明是她生出來的,也好吃好喝的照顧了三年。結果,每次去乾坤宮看望,都被他以學業繁重為由拒見。
她體諒介兒辛苦,才沒有打擾。
怎麼他如今說的話,都向著韞意那個狐狸精。
綠枝自幼跟在娘娘身邊伺候,知道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地位不保。從前算計莊皇後,如今自然也看不慣那個搶了她位置的韞意。
“陛下年紀尚且還小,許多事不懂,還有方丞相在,他是陛下的舅父,不會瞧陛下誤入歧途。”
綠枝用心勸著,實在覺得娘娘沒必要動氣。
韞意算什麼東西,無權無勢。
怕是賞人的錢銀都拿不出多少。
方竹撫著心口坐下,殿內已換了新的茶盞,她撇了綠枝一眼,突生一計,“你這樣做……”
方竹在綠枝耳邊吩咐。
既然如此,就別白去一趟焦州。
太後出行,又是代天子慰問,儀仗車隊,服飾穿著,宮女隨從,出發時辰,都是有講究的。
過了一日,各處準備妥當,韞意才出發。
這時節,又逢寒冬,路原是不好走的。但好在天公作美,往焦州而去的路,並沒有下雪。
韞意在馬車裏坐著,身上披著大氅,腳邊有暖爐,手上捧著熱茶,帶了多杏在身邊伺候。
同行的多是壽康宮帶出來的宮女太監,但韞意怕裏頭有方竹的人,誰也不敢重用。
兩日過去,韞意悶的很,和多杏下棋。
“你說項掌印此時在做什麼?”
他此番跟隨並沒有騎馬,和南平在後頭的馬車上跟著。韞意這幾年,連府門都沒出過。不知道去焦州要多久,還是讓多杏在外頭問的。
此行來回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韞意轉著手上的棋子,她一定要盡快和項琅成為最堅固的盟友,免得方竹哪日得了機會。
外頭天色漸晚,韞意同多杏說了幾句話。
多杏驚慌的捂住嘴巴,一臉的不可置信。
“娘娘,您真的要這麼做?”
“還要辛苦你一些。”韞意知道這法子冒險了一點,但她觀察了兩天,應該不會被發現。
“您大可以召見他過來,實在是……”多杏還是覺得太冒險了一些,若是被發現,可就說不清了。“咱們即便是求人,也不至於這樣吧。”
哪怕有多杏的勸說,韞意還是決定了。
太後出行,自然不會住在小官舍裏。早就有跟隨的右金吾衛先鋒去探路和準備,夜裏在三進的院子裏落榻,韞意和項琅隻有一牆之隔。
用罷晚膳,項琅在燈下看抄本。
他如今是輔政大臣,出門在外,奏折都會由司禮監抄寫一份送過來,南平在旁邊伺候筆墨。
項琅不在宮中,這些抄本他批注後,還要快馬加鞭送回去,免得耽誤了事情。每日都有固定的時辰送過來,偶爾他在馬車上也會看一些。
外頭響起敲門聲,守夜的小太監稟報道:
“是壽康宮那邊來送糕點的。”
南平看了掌印一眼,見他眼皮都沒抬一下,走出去要接過來,卻被鬥篷下的那張臉嚇一跳。
“太後娘娘,您……怎麼來了。”
“白日裏多有不便,才想了這個法子。”
韞意抬起頭來,她穿著多杏的宮女服飾,有鬥篷披著,又低著頭,同多杏身影還相似,若非南平看到正臉,的確是不容易被發現。
“您太膽大了些。”
南平看太後都這般模樣來了,隻好側身讓路。
好在這都是司禮監的人,不會走漏風聲。
南平索性讓小太監下去,自己守在門口。
項琅以為進來的是南平,他正低著頭,在抄本上寫著什麼。墨色的狐襖袍,半開的窗戶,腳邊的炭爐,清俊的臉龐,稍顯不耐的聲音。
“還不快來磨墨。”
韞意這兩日都會讓多杏送來吃食。
不拘是精致的糕點茶果,還是菜肴盅湯,凡是她覺得不錯的,項琅這都能收到一份。
他並沒有口腹之欲。
因而不看重錦盒裏的東西。
這回送來的是什麼,項琅也沒有在意。
可憐韞意頂著極大的風險,互換身份過來這一趟,卻做起了太監的活。但她有求於人,隻好先把錦盒放下,到書案前拿起墨錠磨起來。
等項琅批注以後,再換一本時,抬頭就看到身著宮女服飾的韞意站在左側,她許是怕袖子沾上墨汁,將它挽了上去,露出白潔的手腕。
項琅不知怎麼想到了紅袖添香。
“娘娘好閑情。”
項琅完全沒有製止的想法,說了這麼一句,就繼續看抄本,書案上還有半人高的抄本,他看的快,寫的也不慢,硯台很快需要磨墨。
韞意手已經酸了。
項琅怕冷,她進來的時候,還穿著鬥篷。
雖然站在窗戶前,但也沒感覺到涼意。
她實在是太熱了,一邊磨墨,一邊用另一隻手把鬥篷拿下來,隨手扔在左邊的椅子上。
而後,解開襖裙的第一顆盤扣。
她揪著自己的後脖頸衣領,感覺窗外的風灌進來一些。想著項琅到底是個太監,貼身誘惑了那麼一次,也沒見他有什麼動作。
韞意幹脆往後挪了一步。
把窗戶開大了一點。
但她身姿纖細,擋不住外頭的風。
項琅很快咳了起來,他看到韞意熱的臉頰紅撲撲的,細嫩白皙的脖頸下,鎖骨欲遮未掩。
“關上。”
幾乎是命令的語氣,帶著兩分憤怒。
沒由來,說不清的。
項琅覺得煩躁。
韞意嚇了一跳,手上的墨錠丟在地上,打在她的腳上,繡鞋染上墨汁,很快黑了一片。
“嘶,疼。”
韞意捂著腳,坐在放了鬥篷的椅子上。
南平聽著裏頭的動靜。
關上,碰撞的聲音,嘶疼。
他不該在這裏。
讓風雪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凍死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