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還有下次？

我的新發型，得到眾人一致肯定，我媽說我像個畫報上的外國小男孩。

我很想知道，張正會不會喜歡。

可是，自打上次發完消息，他就杳無音信了。

我開始以為手機壞了，後來覺得微信壞了，現在，覺得微信裏，他的那個對話框壞了……

明天周末，正常情況下，他不是應該約我見麵嗎？這都快下班了，怎麼一點動靜沒有？

我趴在桌上，對著電話發呆。

“你要不給他打個電話問問。”韓旭道。她現在就坐我對麵桌。

我眼前一亮，連忙坐起來：“真的啊？能問？”

韓旭柳眉倒豎：“想讓人家拿捏一輩子，你就問。”

有種修辭手法，叫反語。

我把手機放下，抱著胳膊，往椅背上一靠。

韓旭不禁皺眉：“看你這一天抓耳撓腮的，至於嗎？”

我不語，卻撅起嘴。

見我這樣，韓旭麵色稍霽：“要不這樣，你給他打個電話，他接了，你就說哎呀不好意思，打錯了。他要是想約你，肯定就說了。變相提醒一下，也不丟麵子。”

“這也太綠茶了吧……”

“你看，你又嫌綠茶。”韓旭頗不以為然，“你管紅茶綠茶，撩到男人，就是好茶。”

我駭笑，韓旭又道：“再說了，男的都傻，他們哪懂茶不茶的。”

“那我也不打。”我冷哼一聲，“想談就談，不想談拉倒，多稀罕他了！”

韓旭撲哧一笑。

“你笑什麼？”

“用最幽怨的語氣，放最狠的話……”她望著窗外，一副悠遠的表情。

“誰幽怨了，我才不幽怨呢！”我拿出教材，“砰”地往桌上一摔，“我備課！”

“你可真是好同誌……”韓旭笑道，“我剛看顧主任的車出去了，我也撤了啊。”

我們部門幾個辦公室對著學校後門，一個天然監控。顧主任常常從後門跑路，其他人見領導一走，也跟著開溜。

韓旭關了電腦，把手機鑰匙裝進包裏。

她這包比巴掌略大，方方正正，墨綠的包身，配一根金屬鏈條。

我不由得道：“這包真好看，就是太小了，裝不了什麼東西。”

韓旭挺詫異：“包是用來裝東西的嗎？不是配衣服的嗎？”

韓旭走了，我在電腦前坐到下班，一頁PPT也沒做完。辦公室裏安安靜靜，我的手機，也安安靜靜。

上了班車，我在後排坐了，拿出手機，打開張正的電話號碼。

他是我喜歡的人嘛，綠茶一點又何妨……

做好心理建設，我覺得，還有必要演練一下。我縮在座位裏，對著椅背，低聲道：“你好，是張正嗎？啊，不好意思，打錯了……”

哪裏怪怪的……

亂了亂了，重來。

“你好，是韓旭嗎？啊，不好意思，打錯了……”

這就對了！

我深吸口氣，舉起電話。

“幹什麼呢！”

聲音很大，就在耳邊，我一身體一震，手機“啪嗒”掉在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孟語中帶笑，彎腰撿起手機遞給我，往過道那邊的座位上一坐，“幹什麼壞事呢？”

我很詫異：“你什麼時候上的車？”

他笑道：“我在這兒坐半天了，你都沒看見，就在那舉著手機，自言自語。”

我臉上一熱：“誰自言自語了……”我把手機往旁邊座位上一扣，“你怎麼今天又坐班車了？”

“辦事。”他指指窗外一個學校，又遞過來一杯奶茶。

“給我呀？”

“正好這學校門口有家奶茶店，就是那回你買的那家。”

“啊……謝謝。”我接過，“多少錢？”

“陳老師，別張口錢閉口錢的。”小孟靠在椅背上笑，“你給我買那些米其林煎餅果子，我不禮尚往來一下，也太不懂事了。”

我笑著接過，喝一口：“怎麼沒珍珠呢？”

小孟道：“珍珠呀，沒了，人家還退了我兩快錢。”他頓了頓，“我就不明白往奶茶裏放亂七八糟東西，這不成喝粥了。”

“我就喜歡那些亂七八糟的，那才是精髓，其實單喝這個奶茶有點膩。”

他一拍大腿，有點懊悔似的：“早知要綠茶茶底了，那個不膩。”

綠茶……

我點頭，又喝一口。微涼絲滑的感覺浸滿口腔，我隻覺得心頭一鬆，不禁長出口氣，剛才鼓起的勇氣，卻也隨之煙消雲散。

我看看旁邊座位上的手機，算了，紅茶挺好，當什麼綠茶……

我的手機卻叮叮咚咚響起來。

我一把抓起，屏幕上，張正的名字，竟有幾分震撼。

“你好……”我聲音發顫，連忙清清嗓子。

電話那邊說：“不好意思啊，剛才你給我打電話時我還沒下班，所以沒接。”

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

啊……他也要傲嬌一下。

懂的懂的。

我答，沒關係。

“我還想問你呢，周末有時間嗎？”

“有。”

“我想換個電腦，周六上午去數碼城看看，咱們中午在附近吃飯？”

“啊……好啊……”

“你要是也想逛逛，就跟我一起去。”他頓了頓，“我是覺得，女生好像不太喜歡看這些電子產品。”

“好啊。”

他在笑：“怎麼好啊，上午好還是中午好？”

我也笑：“上午。”

“那就明天上午十點，我把定位發給你。”

“好。”

“那我掛了？”

“嗯。”

“陳老師再見啊。”

“嗯，再見。”

笑聲中，電話掛斷。

我長出口氣，望向車窗外。

天空中繾綣翻湧的火燒雲，瑰麗而明媚。

“呦，這是給誰打電話呀。”小孟看著我，眼中的八卦，難以掩飾。

我不語，隻是笑。

“對象啊？”

“嗯。”我點頭，卻忍不住，嘴角上揚。

小孟繼續吃瓜：“這人幹什麼的呀？”

“保險公司的。”

“賣保險的呀……”他撇撇嘴，“一個賣保險的給你迷成這樣？”

我笑：“可說呢……”

“不是吧……陳小茉……”小孟駭笑，“你怎麼一下成這樣了？那小子哪好？你喜歡他什麼呀？”

喜歡他什麼？

他低著頭，安安靜靜地看手機？他幫我拎袋子？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還是，他站在地鐵站外，含笑向我揮手……

我微笑，卻不由自主低了頭。

“茉茉啊，別這樣……”

我抬頭看小孟，忍不住笑。這句“茉茉啊”，是韓旭同款語重心長。

小孟卻是一臉正色：“那是相親對象，不是白馬王子。看你這樣，好像馬上就要收拾東西跟人走一樣……”

我微笑：“我跟他走還不行？還收拾東西？”

小孟眼睛嘴巴齊齊張大，我連忙搖手：“開玩笑開玩笑。”

我正正臉色：“談戀愛不是好事嗎？你們幹嗎都這麼如臨大敵的？好像我馬上就萬劫不複一樣。”

小孟卻搖頭：“你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現在社會上壞人多，你都不了解人家，先別這麼上頭好不好？自己得留個心眼，小心人家套路你！”

他麵孔緊繃，沒有一絲笑意，眉頭微微皺著，語氣中，滿是威脅。可是他的目光，卻似此刻灑進車廂的夕陽，柔和而溫暖。

這個眼神怎麼這麼熟悉？這個表情……就像……我媽。

我考試沒考好，或者調皮搗蛋弄傷了自己，或者弄壞東西惹了禍，我媽就是這麼個表情。她雖然也會衝我喊，而且，喊得挺大聲，但是，看她的眼睛，我就知道不用害怕，她不會把我怎樣的……

沒想到，這位看起來吊兒郎當的小帥哥，居然有幾分老母親氣質。

想到這，我忍不住嗬嗬直樂。

小孟溫柔的目光頃刻換成一個大大的白眼：“你完了陳小茉，瘋了。”他砰地往椅背上一靠，掏出手機。呆了呆，卻又前傾，扭著身子，咬牙道，“我認識你這麼久，加一塊兒也沒今天笑得多，要沒耳朵擋著，你這嘴能咧到後腦勺去。”

我收斂笑意，清清嗓子：“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再說了，我也不是小孩，還能讓人賣了嗎？”

小孟嘴一撇：“你還不如小孩呢，現在小孩多精，誰會對個相親對象這麼五迷三道的。”

“小孩也不相親呀。”

小孟一臉無奈，指指我，卻也說不出什麼，隻搖頭歎氣：“你這樣不對，好好反思反思吧啊……”

說罷，舉起手機，靠著椅背開始打遊戲。

我不禁微笑，心中，卻湧起一陣溫暖。

這世界上當然有壞人，但那畢竟是少數。我周圍的人，這不都對我挺好的。

不過，這件事還是別跟我爸媽說了，朋友尚且如此，我媽知道了，後果，難以想象。

話又說回來，張正，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人說相由心生，他長得這麼好看，人品，應該不會差吧……

我忍不住拿起手機。

屏幕上，兩個張正的名字，顯得很溫柔。

等等？

兩個名字？

我仔細一看，沒錯，是兩條通話記錄。第一個顯示通話時間2分25秒，第二個未接通。

大概是我把電話不小心撥出去了。他不是傲嬌，是真沒接到。

還是我先打給他的……

可是，這又怎樣呢？

兩個人相處，好好對待彼此便是，誰主動一點，有什麼關係。

我靠在椅背上。

太陽已經落了，窗外，一片淡粉的天空。

周六早晨，我去往數碼城，下了車，才九點半。

九點五十，張正也到了，一見我便笑道：“哎，你剪頭發了？”然後指指數碼城的大門：“咱進去吧。”

接著，自己轉身進去了？

我六點半起床，洗頭吹幹上精油塗粉底口紅熨衣服，你的反饋就是：“哎，你剪頭發了？”

張正走在前麵，一家一家詢問。

品牌，價格，配置，功能……我頭一回知道，買電腦不是看看價格和顏色就可以的。

逛了不知多久，我手裏拿了厚厚一遝廣告單。

張正似乎對這家比較感興趣，跟老板聊了好久。

我很想知道，這個數碼城到底有多大，以及，買電腦又不是買原子彈，有必要這麼個谘詢法嗎？

我在凳子上坐著，旁邊是一張桌子，上麵擺著台展示的電腦。屏幕上，紫色的風信子，一望無際。

我懂了，那個風信子婚禮捧花，靈力到期了。

不知道，哪裏可以續費啊……

“在想什麼？”張正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問完了？”

他點頭，指指屏幕：“這是什麼花？”

“風信子。”

“啊……”他點頭，“你喜歡這個花？還挺好看啊，咱這有嗎？還有沒有別的顏色？哎，對了，花都有個花語對吧？風信子的花語是什麼？”

我抬頭看他，麵帶微笑語氣溫柔：“我是學外語的，不是學生物的，你說這些，我也不知道。”

“那……我自己百度吧……”他看著我笑，又拿出手機看看，“快十二點了，咱吃飯去吧。”

出了數碼城，走了幾步便是一家西餐廳。門口花花綠綠的裝飾，很好看。

我早已饑腸轆轆，吃的端上來，我剛要伸手拿，他卻遞過來一張濕巾：“不好意思啊，我處女座，有點潔癖。”

他自己也擦擦手。然後拿起壺，往我的杯子裏倒。接著，用刀把披薩切開，盛了一塊放進我盤裏，又把刀叉遞到我手中，仿佛我是個沒有行動能力的殘疾人。

這種感覺，就還，挺好的……

淡粉的水果茶盛在矮胖的透明杯子裏，有點可愛。

我喝一口，酸酸的百香果味道。

“哎，你是什麼星座的呀？”他給自己拿了一塊披薩，笑道。

我說是白羊座。

他笑道：“那你比我大幾個月，你的生日是三月還是四月？”

“三月。”

他點頭，又道：“我是九月一號，開學的日子……”

一頓飯下來，也不知道吃了個啥，隻記得，那粉紅色的百香果味道……

從必勝客出來，張正說：“你陪我逛了一上午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這就，回去了？

我忍不住問：“你呢？”

他笑：“我去買電腦啊。”

人家真是來買電腦的。

公交車來了，我隻能上去。

跟喜歡的人，來個甜甜的約會，就這？！

我突然發現，相親，很像做頭發。化腐朽為神奇的Tony老師隻是小概率事件，大部分時候，你滿懷期待前去，結果，總有一百種方式讓你失望。

車裏沒開空調，我打開窗戶，赫然發現，張正站在窗外。

“白羊姐姐，再見啊。”他微笑著朝我揮手。

車子啟動，帶起一陣風，吹在我火燒火燎的臉上。

他沒談過戀愛？

我怎麼覺得，他不動則已，一出手，就是招招致命？

這就是傳說中的，天賦型選手？

話說回來。

白羊？姐姐？

這也不是什麼敏感詞啊，我至於嗎……

我忍不住回頭，卻見他仍舊站在原地。

頭發，是不能不剪的。

戀愛，也還是要談的。

下次，也許，會好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