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來，套路我

周一早晨，我拎著早點，在班車站等候。

一上車，第一排坐著兩不認識的人。

我兀自發傻，韓旭從後麵探出頭來，向我揮揮手。

我趕緊過去坐她旁邊，四下看看：“小孟沒在車上嗎？給他發個微信吧？”

韓旭道：“他說開車，以後也不坐班車了。”

“啊？”我挺詫異，“真的嗎？他跟你說的？”

他倆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啊……”韓旭頓了一頓，“我正好昨天問他上課的事，他順便說的。”

我點頭：“他人挺好的，以後你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他。”

“是嗎？你還覺得他好？我看他沒事老拿人開玩笑，一天到晚，沒句正經話。”韓旭說著，瞟了我一眼，頗有些嬌嗔。

我笑：“哎呀，他那人就那樣，嘴碎。但是人不壞。”低頭看看手中的早點袋子，不禁又道，“不過他也是夠不靠譜的，你不坐班車了說一聲呀，我這早點也白買了。”

韓旭便拿過那袋子，說等下給小孟送去，又說，她以後可以幫我占座。

我連忙道謝，心想女人還是比男人靠譜……

韓旭點頭笑：“你跟那保險男見了嗎？”

我點頭：“我覺得他挺好的。”

“是嗎？”韓旭一臉興趣盎然。

她說罷，卻又像想起什麼似的，笑道：“對了，那天我媽同事跟我打電話說這事兒的時候，小孟在旁邊，你不介意吧？”

我便說：“這有什麼介意的。”說罷，卻又忍不住歎氣，“可是人家到現在也沒跟我聯係。”

韓旭笑道：“這得通過介紹人吧，回來我幫你問問。”

韓旭說完，便低頭看手機。

我望向窗外，第n次複盤昨天的相親過程。

真的就，挺好的呀……

他態度那麼和藹，還幫我拎包，還給我買吃的，還送我到地鐵站，還放領導鴿子。

他還說我可愛……

可愛呀！

那是能隨便對人說的嗎？

放領導鴿子，為了我啊……

可是，那他為什麼到現在也沒跟我聯係呢？

得通過介紹人？

介紹人周末不上班，得等到周一？

也沒聽說有這個規矩啊……

微信電話都有，還不聯係，那大概就是對我沒意思。

可是，對我沒意思，幹嗎還又拎包又送地鐵站的。

還說我可愛？！

我心跳加快，呼氣都有點困難。

我拿出手機，打開保險男的微信。

他的頭像是一片藍天，上麵飄著白雲。

張正你好，我是陳小茉，那天見麵之後，我對你很有好感，想跟你繼續相處，不知道你是什麼想法？

我又看了一遍，覺得還行，然後，發了出去。

我們部門開會一向很長。

我跟韓旭奮筆疾書記筆記，跟周圍喝水發呆玩手機的一幹同事鮮明對比。

會議中場休息，我把筆放下，看看本上記錄的內容，仍舊覺得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你這英語老師當幾年，能成書法家。”我回頭，小孟手裏拿著個保溫杯站在身後。

“孟老師，機房的係統，我有點不明白，問你一下。”韓旭仰頭，向小孟道。

我站起來：“你坐這說吧。”又問韓旭：“我打點水，你要嗎？”

韓旭搖頭，小孟卻把杯子舉起來：“受累，給我打點。”

我來到水房，把杯子放水箱上麵，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對話框裏，仍舊隻有我發給保險男的信息。

他在上班，沒空回消息？

我把手機放進口袋，拿起小孟的水杯。

這是個不鏽鋼的隨行杯，口挺小，隱約看見杯底有東西。我接點水涮涮，把水接滿。

會議繼續。

韓旭仍舊唰唰地寫，我有點困，對著領導的PPT發呆。

一瞥手機，微信提示有一條新消息！

我深吸口氣，點開一看，是小孟。

我一陣失望，看看消息，他說：“我的杯子你涮了嗎？”

我回：“涮了，你那杯底都是黑末末，我都衝幹淨了。”

我剛想放下手機，又來一條：“什麼黑末末，那是紅茶！”

這句話後麵，還有三個瞪眼的表情。

還喝紅茶，窮講究……

我撇撇嘴，發了個表情，一隻小狗，頭一歪兩手一攤，表示無可奈何。

放下手機，我有點氣憤。

不樂意也沒關係，你好歹給個回複啊，這算什麼……

這時，那個藍天白雲的頭像上，顯示一條未讀消息。

我的心臟，還是不爭氣地咚咚咚跳起來。

“不好意思啊，今天一直在忙，剛看到你的信息。”

後麵，還有個笑臉。

這是，回了？怎麼跟沒回一樣呢……

接著，又來一條：“你在幹什麼？快放暑假了吧？”

他在幹嗎？閑聊嗎？我們很熟嗎？你跟我討論放沒放假？！

我看著手機，有點懵。

“你什麼意思啊？你要跟我繼續交往嗎？”

不懂就問，就還是個好習慣。

他發了個笑臉。

然後，半天“對方正在輸入……”

“我之前沒談過戀愛，可能不太會表達自己。我對你感覺很好，很想和你進一步了解一下。”

然後，又發了一條：“這次說清楚了嗎？”

後麵，是個害羞的表情。

清楚了。

這多好……

我翻開筆記本，抄領導PPT上的大標題。

哎，今天這個筆，怎麼這麼順滑……

散了會，已經快下班了。

我跟韓旭回到辦公室，她對我說，已經跟介紹人說完了，人家今天就去問保險男。

“什麼保險男，人家叫張正！我已經跟他說了。”

“說了？說什麼了？”韓旭不解。她本來在彎腰關電腦，此刻，卻是站起身。

我顛顛兒地把手機拿給她看。

韓旭花容失色：“你怎麼能這麼說？”

“啊？”我拿過手機看看，並沒有什麼違法亂紀違背公序良俗的話啊……

我看著韓旭，表示不解。

“哪有女的這麼主動的，看回來他不珍惜你。”

我瞪大眼睛：“不是吧？不珍惜你？你一個人民教師，學生會主席，怎麼會說出這麼腐朽的話？”

“你管腐朽不腐朽，這是規矩，沒有女方倒追的。”

韓旭一臉嚴肅，我有點被嚇到，隻好說：“怎麼沒有？不是有句話，女追男，隔層紗……”

韓旭白我一眼：“女追男，那得看怎麼追呀？你什麼都可以做，但就是不能從你嘴裏說出來喜歡他。最高明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在男女關係裏，男的要掌握權力，他們要掌控感。就算你追他，也得讓他感覺是他在追你。哪有你這麼上趕著問的？”

我追他，但是讓他感覺是在追我？

這個邏輯，就像韓旭寫的代碼，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

我想了想，隻能說：“大清已經亡了，說什麼王權富貴，怕什麼戒律清規，我喜歡他又不犯法，問問怎麼了？”

韓旭喘口氣，抱著胳膊歪頭看著我，仿佛小學老師在看一個調皮搗蛋還理直氣壯的頑童。

半晌，韓旭道：“反正你以後別這樣，太直球了，一點技巧沒有，以後準得讓人家拿捏。”

我忙道：“不會的，他人挺好的。我以前相親，都被那些男的氣得要死，他跟那些人一點都不一樣，特別gentleman。”

韓旭直搖頭：“我怎麼感覺這人在套路你呢。”

“怎麼會呢？他沒談過戀愛，他哪懂什麼套路。”我看著韓旭，認真地說，“你說，我跟他會不會是那種談一次戀愛就能結婚的天選之子？”

“茉茉啊，別這樣……”韓旭把手放在我的肩頭，語重心長，“你淡定點，這才哪到哪呀……”

我不語，韓旭又道：“這就是個相親認識的男的，跟同學同事還不一樣，你對他一無所知。你別還沒怎麼樣先上頭了，得觀察觀察，明白嗎？”

韓旭言辭懇切，我趕緊表態：“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成年人了，這個理性我還是有的。”

她點頭，我又道：“哎，上回你說認識個發型師？你回來帶我去呀？你不是說我頭發燙一下好看？”

韓旭終於大大翻個白眼。

隔日下班，她帶我去剪頭發。

韓旭稱這位Tony為謝老師，他稱韓旭韓老師，韓旭又介紹，這是我同學兼同事，陳老師。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在開教學研討會。

韓旭不做頭發，把我送到地方，寒暄幾句，就走了。

這位謝老師個子不高，短頭發，穿個白T恤黑褲子，看上去竟十分樸素，一點不是理發師常見的殺馬特風格。

他麵無表情問我，有什麼想法？

我說，弄得好看一點。

謝老師說，這叫什麼想法，來弄頭發，當然是要弄得好看了，難道還有人要弄得不好看嗎？

我隻能點頭。

接著，他說出他的想法：你屬於細軟發質，臉又圓，得把頭發做得蓬一些，顯臉小。你現在算中長發，可以再剪短些，燙一下，你看怎麼樣？

專家的意見無法反駁，我點頭答應，然後問多少錢。

謝老師說藥水是188，388，588。

我說來個388，是不是溫和點。

謝老師說藥水哪有溫和的，用最便宜的就行。

我又問黑頭發是不是顯老，用不用染。

謝老師說藥水一刺激，不用染就黃了。

接著，他又拿個護發精油給我看，說可以用這個護理。

我識趣地問多少錢，他說你去網上買，比店裏便宜一多半。

接著，謝老師安排小弟給我洗頭。然後，直到結束，沒再說一句話。

剪完吹好，我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頭發很蓬鬆，卻不亂；臉在碎發的修飾下，顯得小了許多；雖然有劉海，卻並不沉悶，反倒是挺精神。就真的，挺好。

我主動說：“我辦個卡吧。”

“別辦，你加我微信，以後有什麼活動，我給你推。”他仍舊麵無表情。

交完188塊錢，我開開心心回家，給韓旭發了一張新發型的照片，並感謝她給我介紹了一位如此清新脫俗的Tony老師。

吃完飯刷朋友圈，看見謝老師發的一條信息。

本人即日起離職，獨立開店。我的老顧客可以找老板退卡。新店地址……

過了一會兒，謝老師給我發私信：“你辦卡嗎？現在我新店開業促銷，充五百送五十，做頭發打八折……”

這年頭，清新脫俗，也是套路。

不過，既然你這麼有本事，我們也是心甘情願，被你套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