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PTSD
作為同齡人中為數不多的相親愛好者,這件事幹久了,我也有了PTSD。具體症狀是,很容易被相親對象惹惱。
在韓旭媽媽同事那裏登記後,那邊很快給介紹了個男生。
那人叫張正,本科學曆,在保險公司做行政,身高一米八二。
聽到這個條件時,我還挺高興。
在我的相親生涯裏,同時滿足本科學曆和一米七五以上身高的,簡直鳳毛麟角。
定見麵時間時,卻出了問題,我想定周六,對方卻說有事,要定周日。
我周日並沒有安排,但還是一下就不開心了。
他的微信昵稱就是名字,為了泄憤,我把備注改成“保險男”。
這個代號還是韓旭取的。
韓旭特別愛給人起外號。她大一就進了學生會,前主席是個男的,走霸道總裁路線。韓旭很討厭他,表麵上還得裝得恭恭敬敬。
她們班有個同學姓李,他媽是學院的院長。他本人很像地主家的傻兒子。韓旭考試時常常協助他作弊,院長投桃報李,評獎學金優秀學生幹部,很給韓旭幫忙。
那位院長公子不明所以,還以為是韓旭做這些事是因為喜歡自己。他有個女朋友,卻總想讓這些想象中的仰慕者雨露均沾。韓旭不堪其擾,開始時,管他叫“少東家”,後來,稱他“李衙內”。
“保險男”這個代號,易於識別,朗朗上口,大俗大雅,渾然天成。
保險男,嗬嗬。
周日上午,我穿著運動衣,把遊泳的東西裝進一個大拎包,去相親地點。書包是藍色的,印著個龍貓,我媽說,這隻貓長得沒有多啦A夢精神。
我打算見完他去遊泳,以此表示,我跟本不在意你,跟你相親,就是順路。
這精神勝利法,阿Q看了,都直呼內行。
這地方是個小型的商業區,周圍有幾所大學,所以,小飯館小商店很多。
到了肯德基,我看看手機,十點零八。
早飯已經結束,午飯還沒開始,這個點來這兒,八成是相親的。
人不多,我一眼看見窗邊一個獨坐的男生。
憑經驗,他不是保險男。
這人穿一件襯衣,顏色是很淺的藍,黑色短發,皮膚很白,戴一幅黑色金屬框眼鏡。他正低頭看手機,一縷陽光照在他身上,一派靜謐安詳。
曾經看過一幅畫,叫《讀書少女》。我要是會畫畫,此情此景,說不定會誕生另一幅世界名畫——《玩手機青年》。
這樣的人,怎麼會相親?
這個想法也有佐證,他麵前有兩杯飲料。
大概是一起坐的人上廁所了。我四下望望,再沒有適齡男子。
還沒來。
我找個座位,把包一放,袋子上的龍貓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卻忍不住又向那人望去。
這一次,他卻抬起頭來。我一驚,趕緊轉過身,低頭做看手機狀。
他長得也挺好看的……
手機大概被我劃拉煩了,突然響起來,嚇我一跳。
是保險男。
我接通,“喂”了一聲。
對方說:“我是張正,是陳小茉嗎?”
聲音倒挺好聽。
“我知道,我已經到了。”
“我也到了。”
“是嗎?我沒看見你呢?”
我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怎麼會這樣……
我回頭,卻見那個玩手機青年站在麵前。
看上去,很像個正常人。
一個長得很好看的,正常人……
老天爺啊,你是聽見了我的祈禱嗎?
可是,你要滿足我願望,為什麼不提前通知一下,讓我先換個衣服,化個妝,整個容啊……
“你是陳小茉吧?”他的聲音低低的,很溫和。
“嗯。”
“我剛才在那邊坐呢,咱去那邊吧。”
“啊,好……”
走到窗邊,這是個兩人的位子。
保險男把桌上的一杯飲料推過來:“不好意思啊,我剛才挺渴的,就先買了個飲料,服務員說第二杯半價,我就要了兩杯,也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
我趕緊說喜歡。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已經化得差不多,一股淡淡的口香糖味。
這人還挺實誠呀,第二杯半價也不藏著掖著。而且,看這個冰融化的程度,他來的應該挺早的……
那縷陽光照在我身上,在空調開得很足的肯德基裏,暖洋洋的。
保險男又說:“實在對不起,等會兒公司有點事,要給經理發個東西,可能不能聊太久。”
啊……
我相親要是特別不喜歡對方,就會編個理由提前離開。比如我爸媽出門沒帶鑰匙,同事上課沒帶書,鄰居遛狗沒帶狗繩,特別合情合理。
而對方拒絕我的理由,除了常規的胖,不是事業編,還有屬相不配,八字不合,以及中美關係不好,我一個學英語的,沒有前途。
這實在太過正常。
可是為什麼,此刻我的心中,卻有種奇怪的感覺。憑借並不多的人生經驗,我把這種感覺,定義為落寞。
我隻能說:“沒關係,你有事就先忙吧,我等會也要去遊泳。”
哎,等等,我要去遊泳。
拿什麼遊?
我包呢?
我下意識四下看。保險男笑道:“找什麼呀?是剛才椅子上那個包嗎?”
椅子?什麼椅子?
他已經站起身:“我還以為,那個包不是你的呢。”
他說著便走了,片刻回來,手裏拎著那個藍色袋子:“是這個嗎?”
失而複得的龍貓,怎麼有點可愛?
他又道:“有貴重東西嗎?我把它放旁邊座位上?”
他把包放好,回來坐下,又笑:“你喜歡遊泳啊?”
我點頭。
“遊泳挺好的,我聽人說,遊泳鍛煉肺活量。”
他沒說我考考你,沒說你穿泳衣是啥樣子,也沒說遊泳豐胸,而是鍛煉肺活量。
肺活量,多麼清新別致的一個詞。
可是,這都跟我沒關係……
流程還是要走。
工作狀況,興趣愛好,等等。
相親就像一場考試,隻不過雙方互為考生和考官,提問回答的同時,對照著自己心中的評分標準逐一給分。
身高,長相,年齡,學曆,職業,車子,房子,月工資,年終獎,父母的職業,是否退休,退休金多少,乃至七大姑八大姨等重要社會關係……
每個人的問卷長短不一,各個題目的分值也不盡相同。
我已經把卷子扔掉,直接給他九十以上了。
他呢?
人家根本沒打算收我的卷子……
我不由得歎氣。
“啊?你說什麼?”恍惚間,我感覺他在說話。
“你在想什麼呀?”保險男看著我笑。
他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牙很白。
雖然這也跟我沒有關係,我還是臉上發熱,心臟撲通撲通亂跳。
我定定神:“沒想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他笑道:“我說,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啊……來過。”
他點點頭:“我以前上大學時常來,我學校就在這附近,那會兒總跟同學來這吃飯。”
我不由得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他答:“濱江大學。”
啊……他還是211的……
這跟我,沒!有!關!係!
電話響,我一看,是小孟。
我鬆口氣,接通電話。
這時,保險男站起來,走了。
他就,這麼走了?!
“哎,陳小茉,聽見我說話嗎?”電話裏,小孟的聲音提高了些。
“聽得見,什麼事?”
“上回你說的一本教學法的書,給我發個鏈接行嗎?”
教學法?這家夥教師培訓都玩手機,現在要看教學法?
真的,不開玩笑,這年頭,男的還有正常人嗎?
我隻能說:“等下給你發。”
“你怎麼聽起來不大高興呢?我耽誤你正事了呀?”
我看著對麵空空的椅子,恨恨道:“沒正事!”
“陳老師,怎麼了?”
我抬頭,手裏拿著手機,懸在半空。保險男站在我麵前,手裏拿著個托盤。
他怎麼還神出鬼沒的?
“你不是去單位了嗎?”
他看著我笑:“都十一點多了,吃點東西再走。”
十一點多了?
我難以置信,拿起手機看看,可不是已經十一點二十。
我低頭,拿起盤子上的漢堡,剝開包裝紙,隻覺得手有點發抖,心臟又開始跳。
人家不過是想吃了午飯再去上班,我激動什麼?
漢堡很香,我也很餓,卻還是想表現得優雅一些,於是一小口一小口咬。可惜戲有點過,他都吃完了,我的還剩了大半。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吃漢堡啊?應該問問你的,”他眼中含笑,“我以前也沒交過女朋友,有點自作主張啊。”
啊……沒交過女朋友……
他還挺……清純……
這到底,跟我,有沒有關係?
“你呢?”他又道,“以前上學時談過戀愛嗎?”
我答:“沒有。”
他又笑:“可能咱們學文科的就是這樣,男女比例失衡,談戀愛的就不多。我們法律專業可能比英語好點,但也是女生多。時間長了,男的也都被同化,成了好姐妹了。”
我心想,還是人家211的女生素質高定力強,把這種男生當姐妹?怎麼做到的?
保險男說,隨著年齡增長,身邊的朋友也漸漸地有對象甚至成家了,能一起玩的人越來越少,很多時候出去玩都一個人。
我趕緊點頭。
他又說,曾經一個人去看電影,一個人去KTV,下回,還想挑戰一下一個人去自助餐。
我心想,那要是你去拿東西,服務員以為人走了,把餐具收了怎麼辦。
他大概是聽見了我的心理活動,繼續說,那會兒我看網上說的,一個人去海底撈吃飯,人家給個娃娃擺對麵,我還想下次去吃自助自己帶個娃娃占座,看行不行。
我笑,心裏卻說,帶什麼娃娃呀,帶我得了,不但能占座,還能看包,還能幫你吃你不愛吃的東西……
我突然理解了一個詞,心旌搖曳。真的,很傳神……
“陳老師,你是不是不太愛說話呀?”
“啊?還……好吧……”
“是不是當老師的,上課說話太多,下課就不想說話了?我們原來有個老師就是,課講得特別好,可是別的老師說,他平時在辦公室裏,經常一天不說一句話。有些喜劇演員,其實生活中是很嚴肅的人。”
“啊?你覺得我太嚴肅?我……也沒有很嚴肅……”
“我覺得你很可愛。”
我的臉應該是紅了。
這……算油膩發言嗎?有一點,不過,剛剛好……
在親切友好的氛圍中,漢堡吃完,相親結束。
“你怎麼回去?”保險男問我。
我說坐地鐵,他便拎起那個大藍包:“走吧。”
包的袋子長,拎不穩,走路時一晃一晃,那龍貓跟著左搖右擺,仿佛很雀躍。
地鐵站很近,下扶梯走到了地下就是。
“你進去吧。”他說著,把包遞到我手中。
“你不進嗎?”
他笑:“我打車去公司,資本家還等著呢。”
啊……
我的情商是不是提高了?
不然,我怎麼從這句話中解讀出言外之意:他為了跟我多待一會兒,放了領導的鴿子?
“你笑什麼?”保險男看著我,臉上也掛著笑。
“啊?沒事。”我正正臉色,“你快走吧。”
我刷手機進站。
哎,我不是要去遊泳的嗎?
我忍不住回頭。
地鐵站裏熙來攘往,保險男,早已不見。
就在一個平平無奇的上午,一個平平無奇的肯德基,一場平平無奇的相親中,我,遇到了真愛?
風信子顯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