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院夜談
清淺搖頭道:“殿下真是好演技啊,方才進門時還以為您快要死了,可這旁人剛一走,您立馬生龍活虎。還故意弄一盆狗血擺給我看,又讓大夫講些嚇人的話。唉!殿下為了坑害我,也真是煞費苦心。”
“你才是狗!”
本已經下定決心和申屠衡好好談一談,化解之前的誤會,沒想到對方張口就是一頓挖苦諷刺,程煜氣得想起身理論,可剛一動,胸口針紮般的疼痛便立刻教會他什麼叫“老實待著別動”。
又是一層薄汗滲出,程煜半倚著沒敢再動,而清淺也察覺程煜此時的傷痛不是裝的,想起自己那一拳一腳,好像是有些重了。
“咳!”清淺尷尬地咳了一聲,避重就輕,轉移話題,“殿下傷得可重?”
“看不出來嗎?”
“貌似還好。”
“本宮看你是眼神不太好。”
“咳!為何不回宮請禦醫診治,怎麼下榻到了南院?”
“是齊王叫人送本宮來的這裏,說是傷重不宜搬動,便就近送來南院。其實是怕別人發現你傷了本宮,故意讓本宮在宮外養傷,齊王對你可真是好。”
“哦,如此說來倒是沒見齊王殿下……”
“找來大夫他便回府去了,申屠衡你少和本宮避重就輕,為何對本宮出手?”
清淺掏了掏耳朵,眼睛看著別處,口中含混道:“誰叫你欠打的……”
“你說什麼?”程煜沒聽清。
“臣下今日吃酒吃醉了,犯了行伍之人的渾勁兒,以前在軍中常常酒後與將士們過招比試,這次大概也是……”
程煜氣得一翻白眼,“編!你接著編!申屠衡,你嘴裏能不能有一句實話?”
清淺的白眼比他翻得還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與殿下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可殿下卻對我百般坑害,既然殿下對旁人不曾真誠以待,又何故說別人不講實話?”
“本宮不真誠?你私自入京,又恰好在本宮遭刺時出現,而且又與齊王那般親近,本宮不該有所提防嗎?”
“我與齊王親近?”清淺盯著程煜的眼睛問道,“所以你便如此瞧不起我,又要處處與我為難?”
“哪裏有瞧不起你?又哪裏為難你?”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有何打算。自從祖父從太祖帝手中接過火雲刀之日起,我申屠氏哪一點對不起你們程氏皇族,哪一點對不起大魏?可如今戰事未熄,你父皇隻為獨權,便來拿我申屠氏開刀,想要架空我父親不成,如今又來打我姐姐的主意,就連你這再也上不了台麵的廢太子也敢來踩上我一腳……”
清淺頓了頓,狠狠瞪著程煜繼續道:
“憑什麼?你戲弄我、輕薄我、還抓著一點把柄就妄圖控製我,嗬嗬!難道我該對你搖尾乞憐、百般討好不成?程煜皇子,你如此作踐我,不就是想拿我去給你的父皇獻殷勤,討得那位的歡心,好讓他再給你複位的機會?”
“申屠衡!你就是這般想我的?”
“不然呢?曾經我倒是聽傳言說你如何智勇賢德,推行新的田地改製和兵製,開海運,奏疏皇帝與西懷互通商貿以解決兩國連年的交戰,那時我對你也是頗為敬佩,不過比我大了四歲而已,眼光、格局、手段、魄力無一不在我之上,可回京與你打過交道以後我才發現,縱使你有萬般能耐,無德便是奇禍、便是自毀,你落得被廢的下場皆是咎由自取,莫要來招惹我。”
一番話罵得程煜奇痛無比,原本還能忍耐的傷痛,此刻卻讓他坐立難安。
“無德?”程煜捂著胸口,咬牙切齒,“本宮無德,嗬嗬,無德,都說本宮無德,連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也……嗬嗬嗬……”
仿佛囈語,又像自嘲,程煜反複碎碎念著這些話,清淺看著他擰眉痛苦的樣子,卻並沒有半分不忍,反而心中痛快。
可也隻是一瞬間,清淺又有些後悔,原本是想來道歉的,至少讓程煜消消氣,不要將自己毆打他的事散播出去,還有將沉舟的報信人要過來。
可是莫名其妙,見到這個死斷袖她就想懟上幾句,就是見不得他一副高傲的死樣子。
“算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清淺這麼想著,徹底擺爛,幹脆拉開一把椅子坐在桌邊,抱肩盯著程煜。
程煜緩了好久,又出了幾重汗水,身上青筋暴起,包裹傷處的棉布被汗水浸透,還滲出了血。
“唉……”
程煜終於重重吐出一口氣,抬眸冷冽地看著申屠衡,聲音陰沉道:“申屠衡,本宮隻問你兩件事,你老老實實回答,今日的事本宮便為你隱瞞,而且沉舟的人,你還是相見的吧?”
又是威脅,清淺心中冷笑,不過事到如今她對眼前人也沒什麼好畏懼的。
“殿下請問,衡必知無不言。”
“第一,那晚本宮遭遇截殺,你恰巧出現相救,是巧合?”
“是!”
“你真的是回侯府的?”
“是,聽聞皇帝要為家姐賜婚,衡不知詳情,心中焦灼,便連夜潛回家中打探詳細。”
“姑且信你,那麼……第二,你為何去牙行?”
“殿下不是已經知道了,那裏是沉舟的一個暗樁,我去打探一些消息。”
“真的隻是打探消息?”
“殿下到底想問什麼?”
程煜盯著清淺的眼睛猶豫了片刻,這才道:“與你實話實說了吧,本宮的胞弟程煥遭人誘拐,被賣進了南院,當日夜裏本宮歸京又遭遇刺殺,而你又恰巧出現。”
“小秦王遭人誘拐?”清淺驚訝,轉而又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據說將程煥賣進牙行的是一位白衣女子,牙行有人尾隨,見到那女子躍進了申屠侯府的後牆。”
“什麼?!”清淺訝異不已,轉而問道:“秦王殿下現在如何了?”
“他被人灌了迷藥,身體並無損傷,好在發現及時,當夜被救下後,本宮派人連夜將他偷偷送回宮裏了,此事於程煥名聲有辱,本宮已下封口令,外人不知。”
“那女子長得什麼樣子,可有人還記得?”
程煜搖頭,“那女子一直戴著圍帽,不曾取下,無人見她真麵目,隻知道她是位年輕女子,左手的虎口處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
見清淺蹙眉,程煜生怕再出誤會,連忙解釋。
“本宮遭刺,幼弟遇拐,恰恰兩件事都與你有牽扯,諸多巧合,本宮對你多有試探和猜忌,應屬人之常情,不過馬車上你的一番言語,令本宮對你打消了諸多疑慮,無論這些事與你是否有瓜葛,你對大魏和皇室的忠勇之心是真的,於本宮來說,這足夠令本宮心滿意足,也足夠本宮信你一次。”
清淺忽然怔住,程煜的這一番話十分坦誠,既講明前因後果,又在話裏話外向自己示好,而且他說隻要自己忠於大魏和皇室,他便心滿意足,所以他的心中裝的不是自己的跌宕起落,而且江山社稷?
可是程煜太會做戲了,即便他滿目赤誠、一腔真心,可清淺一時還是難以分辨他是否又在假惺惺。
不過這回清淺沒有言語回嗆,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我懂了。不過申屠府內的仆人通常都是家生子,我不記得哪個丫鬟婆子的手上有紅痣,至於這兩年家中是否有進新人,我歸家後還未曾了解,待我回去問明後,再向殿下答複。”
這下輪到程煜怔住了,申屠衡如此心平氣和的與他講話,而且還主動提出幫他查人,真是太過出乎意料。
“你願意幫本宮?”
清淺不解:“什麼叫願意幫你?說這麼多,你不是就想查我府上的人嗎,我替你查了就是。若是真有此人,我一定將她打一頓,然後拎到你的眼前,若是沒有此人,也免了我侯府總是遭你莫須有的猜忌,你我都安心。”
聞聽此言,程煜盯著清淺打量了許久,忽然“噗嗤”笑了一聲。
“笑什麼?殿下的傷轉移到腦子啦?”
“申屠衡,你平時像個炸刺的小刺蝟一樣,看起來就紮手,不過好好說話的樣子可真乖順,讓人覺得你也沒那麼討厭。”
“別,殿下還是繼續討厭我吧!此事一了,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井水不犯河水,誰也別再招惹誰。”
“本宮有這麼討人厭嗎?”
“嗬嗬!臣下不敢討厭您,是惹不起!”
我才不會讓你這個死斷袖有機會來糾纏我弟弟!
清淺這麼正這麼想著,程煜那邊又開了口。
“申屠衡,你真的要讓你的姐姐去當齊王妃?你可知後果?”
清淺眸光一凜,“這是殿下的第三個問題?”
“不是。”
“家姐的終身大事,自有母親和她自己做主,我讓?嗬!殿下高看臣了。”
雖然清淺的態度又開始變得不友善,但程煜並不打算與申屠衡多做爭執。
“申屠衡,若是你姐姐嫁入了齊王府,想必你也明白意味著什麼,朝中格局必會動蕩,你申屠氏一向持正中立、不涉黨爭,你年紀小,做事容易衝動,小心被有心之人蠱惑,本宮勸你此事一定要三思。”
聽到程煜總算對申屠氏有了個中肯的評價,清淺心裏舒坦了一些,語氣也緩和下來。
“殿下,申屠衡雖然年輕,也尚未承襲爵位,不過表麵上的事還能分清一二,這件事衡心中自是有數的。”
“那就好……”
程煜緩了緩突然躥出的那股疼勁兒,繼續道:“其實,即使不是你姐姐,就算是旁的好人家的姑娘,本宮也不希望她們嫁給齊王。”
“為何?殿下看自己的二弟就是這般的不順眼?”
程煜搖頭。
“拋開朝堂爭鬥不提,即便我們出生普通人家,二弟程爍也絕非良人。本宮在酒桌上說的那些並非惡意抹黑,皆是事實,他生性好色,到處沾花惹草,後院的愛妾、通房何止幾十人,還有外室和妓子……總之,他不會真心隻待一人好。”
清淺冷笑,不無挖苦道:“齊王不會,那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