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用家法
在曄王府的威懾下,白鹿茗在地牢裏吃飽蓋暖。
分別不過幾個時辰,當熟悉的車軲轆聲緩緩響起時,她甚至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這麼快便回來了!
縱然晌午十分,陽光充足,可於這地牢之中,還是差了些意思。
不過比起燭中人影,牢裏透出的天光倒足以令白鹿茗將眼前人看個仔細。
但見曄王頭戴白玉冠,身穿雲紋滾邊殷紫色袍服,更襯得膚色白亮,五官也更加分明立體,雙眸亦如瀚海無邊無際。
無論是氣度還是容貌,都比夜間所見要更加動人。
“你,來了。”她脫口而道。
在大理寺少卿的陪同下,白鹿茗終於離開了這困了她三世的地牢。
得見天光,雙眼微微刺痛。
北堂黎神色淡淡,“婚期定在三日後,你先回家好好休息,倘若有什麼需要采買的,可以讓你的丫頭來王府找聞風處理。”
北堂黎看了眼身旁的侍衛,向白鹿茗示意。
“三日後?這麼快!”白鹿茗探口而出。
北堂黎的眼神閃過一瞬難以辨別的複雜,隨即麵無表情道:“陛下說了,一切從簡,不行六禮,不宴賓客。也不用怎麼準備,三日在我這裏倒是綽綽有餘。”
說完,他將眸光投向別處,留給白鹿茗一道冷硬的下頜線。
白鹿茗自知失言,頗感歉意地垂下眼睫,“我不是那個意思。”
曆經三世求來的生機,她能有什麼別的想法。
如今她不比從前,陸家人憎惡她,連同白家也更加不待見她,也不知回去後趙姵和白姬語要如何為難她。
別說是三日後,就是要她明日便嫁,她也願意。
她忽然想到,北堂黎囑咐她采買一事,自然是想到了以她在白府中的地位,讓白家人出錢給她置辦嫁妝是不可能的,雖說是權宜婚姻,一切從簡,可好歹新嫁娘的行頭還是要有的。
這點,倒還是他想得周到,心裏不由得一暖。
曄王府的車駕到了集市上,北堂黎和聞風說是有事要辦,提前下了車。
馬車載著白鹿茗一人回到白府,下車時,白鹿茗的貼身丫頭星華已激動著朝她飛撲而來。
“姑娘,你終於回來了。”星華抱住白鹿茗,一陣嗚咽抽泣。
白鹿茗輕拍了她的後背,見她額上貼著一塊膏藥,有些腫起,“你這是怎麼了?”
“我……我……”
白鹿茗這才知道,原來案發後她讓星華去請曄王相助,星華到了曄王府門前無計可施,蒼蠅也不見進出一隻,便隻好守在王府門外。
直至見到一輛玄頂墨穗的華貴馬車後,便不管不顧地一頭撞了上去。
這才有了同北堂黎說話的機會。
“傻丫頭,我竟從來不知,你為救我,受了這麼多苦!”前兩世,她可都沒能活到再見麵的時候。
望著王府的馬車離去的影子,星華才恍然道,“怎麼曄王殿下沒陪著姑娘回來嗎?”
白鹿茗搖頭在她鼻尖上輕輕一點,“王爺說要置辦點東西。你們怎麼這麼快都知道了?”
小丫頭聽到這裏,麵色轉霽,噙著淚花笑出聲來,“方才宮裏的內監來宣旨,我都聽到了,姑娘,太好了!”
白鹿茗暗自嗟歎,瞧著丫頭喜極而泣的模樣,她總不能現在便明著拆穿她和北堂黎不過是權宜婚約吧。
總之,前路未卜,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主仆二人剛邁入家門,便見白擇元手中提著一根手腕粗的長木棍,在影壁後方候著。
院中除了白家一幹人等,陸尚書和陸宴舟居然也在。
白鹿茗給星華遞了個眼神:你怎麼不早說!
星華杏眼一擰:我剛才不是問你,曄王殿下怎麼沒陪著回來麼!
白鹿茗眼波流轉:後來怎麼也沒說?
星華委屈:後來給開心忘了。
“跪下!”白擇元一聲怒喝,那根被他緊緊握在手心裏的粗棒子是趙姵出嫁那年從將軍府帶過來的“家法”。
白鹿茗小時候可沒少吃它的虧。
如今再見,心裏還是一縮。
“不孝女,跪下!”
白鹿茗如今已是在鬼門關走過幾趟之人,嘗過死亡的輪回,更加懂得要在生時趨利避害。
隨著白擇元的第二聲怒喝,白鹿茗直接撲在趙姵的羅裙下苦苦哀嚎起來,“母親救命啊,母親救命啊,女兒真的是冤枉的!”
她深知趙姵平日心裏煩她,可偏要在人前顯出一副厚待長女的模樣。
而她的親娘醫女白氏為了成全她在府中的嫡女地位,甘願放棄名分,隱匿自己的存在。
白鹿茗便是在這樣的境況下違心地喊了趙姵十幾年的“母親”。
被白鹿茗這麼死皮賴臉地一攀,又有外人在場,趙姵自然也不得不拿出幾分慈母的做派。
隻不過,她雖好麵子,想掙個好名聲,卻也絕不會白白放過讓白鹿茗受難的機會。
“女兒,母親心疼你啊,可你這次當真犯下了大錯,雖說此番逃脫了罪責,可咱們白家終究是要給陸家一個交代!你且乖乖領罰,你父親手下恐怕是不會留情的,母親這有軍中最好的金瘡藥,晚些時候,我親自給你上藥。”趙姵說完,拿帕子在眼角輕輕揩了揩眼油。
好家夥,這可不就是在駁斥她的冤屈,並且暗示白擇元不必心慈手軟麼!
可白鹿茗就是不放,死死抓著趙姵的裙擺,陸家父子在場,白擇元等待不急,直接一悶棍就往白鹿茗身上招呼。
白鹿茗痛得嗷嗷大叫,使勁地往趙姵身後躲。
在眾人眼前,趙姵不好用力踹開白鹿茗,隻能跟著努力閃躲,兩個回合下來,但聽她“哎喲”叫了兩聲,“老爺,你可看清了再下手呀。”
有幾棍子同時打在二人身上,到底還是趙姵端著身份,比不了白鹿茗行動靈巧,那幾棍子正好都著力用在了這位當家主母身上。
聽趙姵也跟著苦叫,白擇元當即回道:“平日我公務繁忙,如今女兒被你教成這樣,你這個當母親的也難辭其咎!”
白鹿茗心中好笑,白擇元迂腐,他一直深信趙姵不曾厚此薄彼地善待、用心教導這個長女。
如今看來,趙姵的偽裝倒也全然不是壞事。
這時,一直跟在趙姵身前的薛嬤嬤走近,將趙姵扶住,跟著向白擇元求了句情。
另一隻手卻向著白鹿茗的手腕處輕輕一撥,白鹿茗登時感到小臂上一陣說不出的酸麻脹痛,再也抓不住趙姵的裙擺,自動脫了手。
薛嬤嬤又將趙姵往旁扯了一步,將軟坐在地上的白鹿茗孤立出來。
白擇元掄起“家法”就要往大女兒身上使去。
白鹿茗突然一個激靈,猛地昂起身子,“打吧打吧,父親盡管往我臉上、身上招呼,三日後,我便頂著鼻青臉腫的模樣,跛足吊手地嫁入曄王府。”
既然宮裏的旨意已經到了,她自然可以搬出“皇命”,先將這兩撥人鎮住。
一陣沉寂過後,從頭到尾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的陸餘風譏諷了一句:“是啊,白大人以後可是皇親國戚了,自然不會瞧上我陸某人這樣門不當戶不對的親家,之前小兒同貴千金的婚事,作罷吧。”
說完,陸餘風寬袖一甩,大步一邁,出了白府之門。
原本還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白姬語忽地反應過來,大叫了幾聲“陸伯伯!”“宴舟哥哥!”慌忙追了出去。
陸家人離開後,白擇元丟了“家法”,不再理會白鹿茗,失望離去。
趙姵剜了她幾眼,口中喃喃道:“小賤蹄子,也敢拿我當肉墊。”
罵完,帶著薛嬤嬤,扶著腰肢回了東邊的院子。
人散了後,白鹿茗在星華的攙扶下走回了一貫冷清的西首小院。
正吩咐了星華在房中收拾東西,便聽得屋外一陣喧鬧。
她沒能等到趙姵方才念道的什麼軍中最好的金瘡藥,卻是等到了去而複返的陸宴舟和白姬語。
“宴舟哥哥,等等我。”白姬語的聲音傳了進來,令剛剛坐下的白鹿茗眉心一皺。
“白鹿茗,你出來!”陸宴舟進了院門後冷冽地喊了一句,不再有往昔的溫柔得體。
從第一世起,陸宴舟就從來沒有相信過她,白鹿茗也沒想躲著,帶著星華姍姍而來。
“什麼事?我沒有殺你姑母,你若是為她討公道而來……”她離開星華,獨自往前多走了一步。
此時她和陸宴舟僅有三尺之遙,話還未及講完,陸宴舟卻忽然從寬袖中摸出一樣東西,驟然向她快速靠近。
白鹿茗下意識地以手去擋,隻覺得手臂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
原來興師問罪,無需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