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賓主盡歡,嬉笑聲句句如利刃,剜著我的片片靈魂。
我渾渾噩噩地蹲在廊下,許久許久,才一切都歸於平靜。
莫堯幀送走了佳人,等將大門落了鎖,才揉了揉自己笑得發脹的臉頰。
他又去了灶邊,用火鉗扒灰,小心翼翼扒拉出木簪。
簪子被燒得隻剩拇指大小,他托在掌心,倏地眉眼暗淡,跌坐在旁邊。
月光皎潔,他的眉眼盛滿了落寞。
我輕笑,這算不算既要又要的典型。
另結了新歡,卻也會在某一個瞬間,念著舊愛,追憶一番從前的青梅竹馬?
我家與莫家,曾是鄰居。
兩家共用一垛低矮的院牆,疏漏的籬笆眼,攔不住我與他的眼波輾轉與流連。
總角時,他替我趕走無數隻會嚇人的狗。
略大些,他給我投喂一樹的春杏。
再後來,他握著木簪表白。
少年的目光溫暖又濕潤,他執拗地拉著我的手,熱誠地許我一生一世。
我賭氣回娘家時,怕睹物思人,將它留下。
如今,木簪就剩這小小的一截,似乎象征著我們早就該盡的緣分。
沒一會兒,婆母聽見動靜也走了出來。
收了笑的她,臉色有些陰沉。
“那樣一個愛拈酸吃醋的妒婦,你還念她做甚。就你性好,還要等她回來和離。要是她故意不回來,吊著你,我看你怎麼辦。”
她不斷絮絮叨叨,字裏行間都是對我的厭棄。
“夠了。”莫堯幀突然站起,一聲大喝,吼了婆母。
婆母被嚇了一跳,老臉很是承受不住,立馬抹起了眼淚,鬧著說兒子不孝,還不如早些去陪公公等語。
這都是老一套了,我都聽得耳朵起了繭。
偏偏莫堯幀是孝子,隻能如往常一般偃旗息鼓,老實道歉。
婆母還是不依不饒,隻是這次淚水真誠了些。
“兒啊,不是為娘要逼你。隻是這樣天大的好事,一輩子說不定也遇不上一次,既遇上了,就該牢牢抓住。跟了顧小姐,你才能前程有望。”
對啊,他怎麼能錯過顧小姐,畢竟是他唯一的機會。
莫堯幀自幼愛讀書,更會讀書。
過目不忘、三五歲可成詩,早就了他神童的標簽。
可身份的桎梏,又將他打回原型。
朝廷有令,仵作子孫,不可參加科舉考試。
他試過冒名頂替,不出意外被查出並打了出來。
大病一場後,他似乎認了命。靠著自小耳濡目染的驗屍手藝,走上了父親的老本行。
我們曾以為,這輩子就隻會這樣。
轉機出現在他偶然的英雄救美裏。
他替顧小姐趕走了登徒子,顧小姐對他一見鐘情。
招贅為婿的好處,便是能變換他的戶籍,給他科舉的機會。
巨大的誘惑在前,他到底沒能頂得住。
一夜無眠,他不知在想什麼,睜眼到天明。
後來,他竟又換上仵作的衣裳,去了斂屍房。
“莫哥,這是怎麼?”有同僚好奇,“您不是...”
他環顧在慣用的驗屍工具上,掩去一瞬莫名的失落,未回應同僚的話,隻是反問,“近日是有宗族動私刑了麼?”
當然不會有,我不過一個被冤殺的可憐人。
我惡趣味地想,要是他知道眼前的無名屍是我,該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如果還沒有,那這便是一起凶殺案。發現此屍時,我還是在職仵作。既在其位,自謀其政。這具屍身,還是我來主驗吧。”
身後的恭維聲又不斷響起,他沉了沉眸,閉目凝神後掀開了我身上的白布。
不知為何,他的呼吸沉了些。我細細看去,他的手臂竟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