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戰場上金戈鐵馬，冰雪裏夾著風沙，血色蔓延，幾乎看不清任何人的麵目。

她沒上過戰場，但她認得宋辭的盔甲，那是她親手繡的，是鷹的翅膀，與旁人的都不一樣。

她離得好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隻看到無數的箭矢，從四麵八方破空而至，宋辭根本避無可避。

這是林枝第一次如此具象化的理解到什麼叫“萬箭穿心”。

她想叫宋辭小心，想推開他，可她什麼也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像個靶子，被釘了滿身的箭，從馬上墜了下來，又被蜂擁而至的戰馬踏平，再尋不見任何蹤跡。

“不！”林枝再次從睡夢中驚醒，呼吸急促，滿目倉惶，十分驚懼。

朝雲就坐在床邊的腳踏上，聽到動靜連忙湊上前，輕聲問道：“姑娘又做噩夢了？”

林枝平躺在床上，望著頂上青綠色的帳子，嗓子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好半天都發不出任何聲音。

深夜風聲唳唳，風雪的氣息穿過半開的窗子撞入內室，勉強將碳火燃燒無法避免的沉悶中和了些許。

林枝已經褪了熱，沐浴後方躺回床上，才剛眯了會兒，又做了和傍晚小憩時一模一樣的夢。

大雪壓斷了四月雪的枯枝，枝椏斷裂的聲音和屋內的燭火燃燒發出的聲音一起，成為寂靜的雪夜裏唯二的聲響。

她閉了閉眼，又緩了好一會兒，才啞著聲音說道：“沒事。”

這個夢太令人恐懼，她不願再多回想，也不想向任何人提起，連宋辭也不例外。

這隻是個夢，她告訴自己。

宋辭如今在家中，不會有危險。

朝雲扶著她坐起來，給她倒了杯溫水，等她喝完了才問：“姑娘要吃點東西嗎？”

“不用，別忙了。”林枝搖頭，接過她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額上滲出的汗，問，“幾時了？”

“子時剛過。”朝雲說，“將軍剛離開一刻鐘。”

林枝生著病，宋辭不放心，一直待到哄著她又睡下了，確定她真的完全退燒了，才起身回自己院子。

他也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走，後腳林枝就驚醒了。

林枝的睡意都被噩夢攪散了，幹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腦子很亂，總是忍不住回想起宋辭被萬箭穿心，墜下戰馬的畫麵。

她幹脆起身，讓朝雲去把被宋辭放回書房的賬冊再搬過來，準備再對一對這兩日的支出。

朝雲站在一旁，有些猶豫：“姑娘，您都生病了，今日就不用急著對賬冊了吧？”

她搬出宋辭：“若是讓將軍知道了，又該生氣了。”

“沒事。”林枝這會兒迫切的想找點事做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偷偷去拿，咱們不讓他知道就是了。”

見朝雲還是不想去，她又道：“你不去拿，我就去書房看了。”

朝雲拗不過她，隻好去了。

林枝獨自在屋裏坐了會兒，又覺得實在太安靜了，幹脆披上搭在貴妃榻上的鬥篷，推開門出了臥房。

她倒是沒走遠，就站在門外，四月雪的枝幹蜿蜒著盤旋在屋門前，多少擋了些雪，門前這塊地的積雪沒有院子裏那麼深。

夜裏溫度比白日低，風裏都裹著雪花，冰冰涼涼的撲在人麵上，倒是能催人醒神，堆積在心底的鬱氣也散了些。

她仰頭看著晦澀暗沉的天幕，呼出了一口白氣，心裏總算沒那麼難受了。

朝雲很快拿了賬冊回來，見林枝站在屋簷下，連忙跑過去：“哎喲我的姑娘喲，您怎麼出來了，外麵這麼冷，您當心一會兒又要發熱了！”

她趕緊推著林枝進屋，又把桌案上的暖手爐塞到她手裏：“捂一捂，一會兒再把鬥篷脫了。”

林枝好笑又無奈，說：“我沒事兒，你不用這麼緊張。”

“我倒是想不緊張。”朝雲將手裏的賬冊放到桌案上，說，“隻要您不生病，我就不緊張了。”

林枝輕歎了口氣，向她保證：“好了，明日我就好了。”

她翻開手邊的賬冊，又說道：“你去休息會兒，守著我一天了，你也累壞了，我自己看會兒，看完了再喚你。”

“那不成，哪有主子在這點燈熬油，奴婢自己去睡覺的？”朝雲說，“我不累，我陪著您。”

林枝說不動她，便折中道：“那你去榻上躺一會兒，我有事喚你，行了吧？”

朝雲成日跟她忙進忙出的，有時候自己都休息了她都還在守著，遠比自己辛苦多了。

這會兒又夜半了，林枝是自己睡不著，也不忍心讓她陪自己一起熬。

“平日裏忙得睡不了覺便罷了，今夜是我自己睡不著，才想找點事兒做，你真不用陪我一起熬。”林枝一邊撥算盤一邊說道，“這幾日這麼忙，風裏來雪裏去的，你身子也不是鐵打的，該休息時還是要休息的，別等明日我好了，你又倒下了。”

永安候府裏仆從成群，但無論是宋辭還是林枝的院子裏，都存有眾多機密，除了日常灑掃，

府裏的尋常傭人根本沒有機會進入他們的院子，灑掃時也都有暗衛在盯著，絲毫不敢馬虎。

他倆身邊也不放普通傭人伺候，這麼些年，貼身照顧林枝的也就朝雲一人。

比起賦都那些動輒三五丫鬟繞得團團轉的貴女，林枝這排場顯然有些寒酸。

隻她從不在意這些，對各路人馬的嘲諷也都不放心上，這些年便這麼過了。

如今看著朝雲陪她點燈熬油的樣子，林枝又覺得心疼，心想若是能有個人跟她輪換，她多少也能去休息一會兒。

朝雲給她倒了杯溫水，又按照她的口味，添了勺蜂蜜，攪和勻了才放到她手邊，說：“我真不累，今日您不出門，我也沒做什麼。”

晚間的時候都是宋辭在守著她，朝雲隻是傳傳膳，絞絞帕子，根本不費力。

“好了，您別擔心我了，我要是累了我就自己趴這眯一會兒，好吧？”她說，“快點看賬，看完了早點休息，當心一會兒將軍過來尋您，給您抓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