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沈京頤撿到時,才五歲。
大雪紛飛,白雪皚皚。
我瑟縮在街邊角落,凍得瑟瑟發抖,單薄的衣衫根本抵不住寒風刺骨,恍惚間,我仿佛瞧見了我死去的娘親。
伸出手時,很錯愕地摸到烤得熱乎乎的紅薯。
我的意識才有些清明起來。
眼前的人,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素衣素袍,極其慘淡的一張臉。
他將我帶到皇宮裏,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訥訥道,“阿蠻。”
他難得笑了起來。
很久以後,我才曉得,行宮裏的宮人們絞盡腦汁為他取的名字,也是“阿蠻”。
入了宮後,他喚作沈京頤。
先帝並不喜歡他,帶他回來不過是起了一時的憐憫心。
先帝給的條件很嚴苛,“若是你不願回宮,也可,那便一輩子待在行宮裏,朕永遠不會理會你,你會在行宮裏老死。”
一句話,幾近了結他所有的希冀。
他在皇宮裏活得並不好,有上頓沒下頓,連學堂裏的夫子都厚此薄彼。
再後來,晉王弱冠,在宮外有了府邸,求了先帝將沈京頤將養在身邊。
連帶著我,也是在晉王府長大的。
可是這世間所有人,都藏有私心。
晉王是賢王,朝堂上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數。
而我是沈京頤用得最順手最鋒利的一把劍。
月黑殺人,風高放火。
十數年來,京都城內死在我手上的達官顯貴不在少數。
而我最後一項任務,是殺了晉王。
那時候沈京頤已有自己的府邸,那夜瓢潑大雨,他將我召到跟前來,“阿蠻,近年來群臣激起,紛紛諫言要冊立太子,父皇年邁,不殺了皇兄,根本沒有我出頭之日。”
他喚我阿蠻。
卻仿佛不記得他曾經也是阿蠻。
我抬眸,真真切切地瞧他。
在他八歲那年,他回宮的條件,是秘密處死自己的生母。
八歲時,他便能殺死自己的生母。
二十歲時,殺死自己的皇長兄又有何可詫異的。
隻是,不能由我來動手。
晉王待我不薄,幼時我沒少受他的照拂。
知我喜歡糖葫蘆,便十數年不斷地送我糖葫蘆。
我寫字奇醜,也是晉王一筆一劃教我。
即使我十數年來與沈京頤禍福相倚,殺晉王的人也不能是我。
在我抵死反抗之下,沈京頤一把將我打暈。
再醒來時,我已身在一副滿是鮮血的木桶裏。
全身被點了穴位,上下不能動。
有人在我眼前動作。
“姑娘別怕,王爺絕不會傷害姑娘,他這是在幫你呢。”
幫我?
意識清明後,我才曉得何為幫我。
多年來浴血殺人,我的身上早布滿傷痕,為了將我送到晉王府,他讓醫者幫我換皮,更甚至——
換臉。
我不再喚作阿蠻。
而是懷鄉縣令的女兒,喚作宋念華。
因生父遭人迫害,萬般悲切之下上京都城討說法,卻暈倒在晉王府前。
我就是那個死士。
我當時怎麼想的呢,我想。
晉王,別救我。
若是你別救我,讓我血流不止死在晉王府前,我會誇你冷血,沈京頤在我體內種的蠱蟲便永遠不會起作用。
可他沒有。
善心熱忱的晉王,怎麼會不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