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徐望君的突然到來令太子頗為不悅,路上一直向我強調我們是去做大事的,不能帶上個拖油瓶。
我沒回他。宋澄安則攆了上來,淡淡地說:「我尋了輛馬車。這麼遠的路她受不住的,讓她坐馬車吧。」
還是他懂我。
徐望君像是隻受驚的兔子,抱著包裹蜷縮在馬車中。我掏了掏懷裏,摸出一包蜜餞扔在座位上。我不會哄人,但我記得宋澄安吃了甜的會開心,想必其他人亦如是。
太子又在聒噪:「宣坪侯要是真的參你可怎麼辦?」
我詫異地反問:「我怕他?」
太子語塞,囁嚅著又問:「那本宮呢?挾帶官家小姐逃婚......這算什麼事!」
我更加愕然:「你怕他?」
太子被我噎得說不出話,宋澄安則在我耳邊低聲說:「要不把她放在鄴州崔家?將軍府於崔家有恩,藏個女子應當不成問題。」
鄴州崔家是當地有名的富商。我府中的廚娘——芸娘本名崔芸,是崔家的三小姐。幼時,她遭奸人拐騙,被賣去了江南青樓,因年紀太小被扔去夥房當了廚娘。
後來,十七歲的她被鴇母強逼著接客,驚慌之下以發簪刺傷了客人翻窗出逃,恰巧逃入了我的馬車。
我給她贖了身,本想送她回家。可她記不得家在哪兒了,便跟我回了京都。
又過了幾年,崔家經多方打聽後找到了她。她得以與親人們重逢,可惜物是人非。她的父母早已離世,唯一的胞兄在尋找她時不幸墜崖而亡。
如今掌家的是芸娘的叔父,話裏話外暗示著芸娘毀了名節,錢財不會虧了她,但人還是不要認回崔家的好。
想至此,我擺擺手:「崔家是商賈,宣坪侯是仕族。還是別給崔家生事了。」
可徐望君終究不可能在外漂泊一輩子。宋澄安又琢磨一通,小聲說:「那便給她抬個身份。」
我苦笑:「怎麼抬?誰敢收?」
宋澄安正大光明地與我咬耳朵:「立功。」
我恍然大悟,衝他豎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探花郎,殿試三甲的腦子就是好用。」
這時太子突然橫插在我們二人中間,將宋澄安撞了個趔趄。我惱怒地沉了臉,太子卻很沒眼力見地咄咄問著:「宋探花,聽說你拒了與我長姐的賜婚,還真是膽大包天。」
宋澄安波瀾不驚地說:「臣從未聽說過此事,怕不是以訛傳訛。」
太子頓時抬高了聲音:「宋澄安,你別裝傻!你以為你能瞞得住本宮......」
「殿下!」我忍無可忍,冷眼睨他,「宋澄安與臣早已結下婚約,還請殿下慎言。」
太子愣住,微張著嘴,滿臉的不敢置信。我不願再耽擱,命眾將士加快步伐,趕赴災區。
太子騎了三天的馬就嚷嚷著腰疼屁股疼,躲進宮車裏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並頻頻邀我與他共乘一車。
我懷疑他腦子有坑。
徐望君則跟著我們一路來了災區,且比誰都精神。每次修整時都會扒著我的馬求我再載她一次,並把馬車讓給宋澄安,讓他休息休息。
宋澄安百般不情願,說真的他一點都不累。開玩笑,他可是個嬌弱的探花郎,顛簸這麼久,大胯都要磨禿嚕皮了。
我便吼他去休息,看他一臉頹唐地癱在馬車中,渾身散發著怨氣,心道他真是不知好歹,人家姑娘好心好意讓了馬車,你還拉著個臉如喪考妣。
盡管我們一路緊趕慢趕,仍花了將近一個月才抵達了災區。
太子迫不及待地衝去了驛館,我安置好了徐望君,和宋澄安沿街溜達,考察民情。
宋澄安出離得沉默,而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倆沿著青石板街過,忽逢瀟瀟雨落。他似是早有準備,撐起油紙傘遮在我頭上。
傘下逼仄,但隔絕了世間紛擾。他低眸望我,抬手想理我的鬢發,又怯怯收回,末了隻道:「阿姐,你在想什麼?」
我看著他那清俊的眉眼,忽然發覺不知從何時起,他的眼中總是結著淡淡的愁緒,像是混入蚌中一粒石子,硌得少年郎生痛,吞不下吐不出,最後隻能順其自然,用血肉包裹了它,直至變成一粒溫潤的蚌珠。
我應該安慰他的,告訴他,天塌下來阿姐撐著。
可我轉而又覺得這些話於他而言算不上安慰。
於是我擲地有聲地說:「我在想,若不是在街上,我親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