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大驚失色,順著他的手指一看,宋澄安當真在牆後邊躲著呢,見眾人惡狗捕食似的衝來,小臉一白,猛地抬頭望向我,一邊跑一邊喊:「阿姐!!」
我頓時氣血上湧,飛身下馬,把眼冒綠光的宣坪侯往後一扯,揪住宋澄安扔上馬背。
宋澄安跟個米袋子似地乖乖趴在了馬背上,我旋身上馬,一拍馬屁股衝出重圍。
我這廂在前頭跑,宣坪侯在後頭玩命地追,一邊追一邊喊:「王小將軍!你府上還有沒有養子,族裏還有沒有男丁?從不從仕沒關係,聰不聰明也沒關係,下雨了知道往屋裏跑就行,我主要看中了你家家風嚴明,咱兩家是世交啊,世交————」
我可不敢停,載著宋澄安一路衝回了將軍府,直接竄進了府門,著人緊閉大門,懸著的心方悠悠落地。
我下馬,抬手想扶宋澄安,卻猝然對上了他的眸子,清炯炯地漾著淚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慌了,幹脆把他抱了下來,扶正他的白玉冠,斂好他的鬢發,相顧無言。
他在不知不覺間長高了許多,需要低頭垂眸地看我,不再是剛入將軍府時那個跟在我屁股後頭的小土豆了。峨眉星目,唇紅齒白,一身天青色的外氅,雅似白鶴銜青葉,披雲攜風入夢來。
我突然想哭。做鬼的那些年,我一步不離跟在他身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思念、孤苦、以及權貴欺壓直不起腰來。
那時我就在想,若我活著,他怎會受這等委屈!
前世我不是不知他對我的心意,但我覺得他就是被困在將軍府的書案前太久了,見到的好女子太少,才對我這個「長姐」產生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心思。
他是什麼人啊?前程似錦的探花郎,他隻要走出這將軍府,自會有比我懂詩書,比我溫婉賢惠的女子為他紅袖添香。
而我又是什麼人?胤朝打仗打得不剩什麼將軍了,我是鎮國將軍的獨女,注定要上戰場。那時宋澄安可怎麼辦?
所以前世在他金榜題名的那一天,我覺得我們之間的緣分該到此為止了。我得將他放出去,讓他見識到外頭的花團錦簇,放過我這棵歪脖樹。
哪知他這麼認死理!
「阿姐。」宋澄安見我一直不說話,不知怎的突然委屈起來,「我還以為你會任我被他們搶走呢......」
我慌忙安撫他:「怎會呢。」
倒不是我看不上宣坪侯家的女兒們,我隻是純粹地唾棄宣坪侯。宣坪侯納了九房小妾,還有數不清的通房,隻為了生兒子。
他把家裏生女不生男的「罪過」全怪到了妻妾身上,找人批八字算風水,隻要算出誰能給他生兒子,就敲鑼打鼓地娶回家。
而對於這七個女兒,他不聞不問。一大家子人,全靠大夫人操持著。終是把大夫人熬幹了心血,早早撒手人寰。
現在可好,一條藤上七朵花,各個都愁嫁。高門大戶嫌厭他後院蕪雜,下嫁給小門小戶又丟麵子。眼見得長女已經二十又三,整天混跡在商鋪裏看賬本,宣坪侯終是急了,盯上了我家宋澄安。
「宣坪侯家的姑娘都是好的,但是他這個爹不行。」我頓了頓,小心打量宋澄安的表情,「雲娃,咱不急。」
「雲娃」是宋澄安的小名,因他長得白,他娘說他是天上的雲彩落了人間,終有一日要扶搖直上。
年少時,每次我喊他小名,都是在示好。比如我前腳訓斥了他,後腳再買點糕點哄他。他若不理我,我就問他,雲娃子再也不理阿姐了?那他有天大的委屈都會咽下去,垂頭喪氣地湊過來,紅著眼眶吃上幾塊糕點,表示「我依舊很難過,但我不會不理你」。
可這回也不知是不是時運不濟。我這聲「雲娃」沒喚回他的忍讓,反而一把將我拉進懷裏,緊緊摟著,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下來,尾音發顫地在我耳邊說:「我急,阿姐,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