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想起這事兒我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我在邊關待了七年,沒敢再回將軍府。宋澄安也從未給我遞過家書,我隻能從他人的隻言片語中知道他得了陛下青睞,正平步青雲,且有京中貴女與他暗通書信,怕是好事將成。
我以為他過得這般好,應該早就放下將軍府了。哪知等我化成了鬼,才知道,他從未放下過。
他在我死後棄了官,以將軍府養子的身份撐起了門楣。他還資助了數不清的寒門子弟,興修女學,且贍養了從疆場上退下的傷殘老兵,將他們安置在他開起的一家家鋪子裏。
宋澄安又活了許多個年歲,最終死在了為前線送糧草的路上。無人知曉叛軍是如何摸到了他精心挑選的路徑的,又是怎麼從人群中認出了他這個喬裝打扮過的小老頭,一支冷箭就要了他的性命。
在他死去的那一刻,我才幡然悔悟。我錯得離譜,早知他執拗至此,我就不該招惹他。招惹了他,就該負責到底,而不是一走了之。
許是我的魂魄號哭得太聒噪了,叫閻王爺起了惻隱之心。眼一閉一睜,竟回到了宋澄安高中探花這一天。
我從混沌中醒過來時,院中的鳥雀吵破了天,乃大吉之相。
不過將軍府中的下人不多,有一耳背的門房,一瞎了一隻眼的侍衛,和一瘸了一條腿的廚子。大家皆無視了我這個剛重生回來、大喜過望到衣衫不整地從房裏跑出來的瘋子,仍低頭各幹各的活。
我從江南贖回來的廚娘——芸娘,是府中的門麵。她勝在是個全活人,且孔武有力。
此時她正扛了一麻袋麵,腳下生風地向我奔來,高聲吼道:「中了!小姐!中了!」
中,中什麼了......我剛重生回來,正暈頭轉向,就見芸娘咚的一聲把麵粉扔在地上,仰天長呼:「少爺中了探花啊!探花!!」
那麻袋子麵粉頓時如砸在了我的心上,我在大悲大喜之下一口氣沒吊上來,險些再撅過去。
芸娘樂得找不到北,衝眾人翹腳喊:「快!買鞭炮,我再包些餃子!不不,我要做上一桌子菜!何大哥,快,抓雞來!」
院子裏一通雞飛狗跳,而我也迅速斂了下衣衫,把後院裏正在啃草的大白馬扯了出來,策馬揚鞭,衝上街頭。
坊市中熙熙攘攘,兩側的攤子放著不少新奇玩意兒。不知誰家燃了掛鞭,劈裏啪啦地把我的心炸得喧沸。
我許久沒這般張揚肆意了。邊關的風沙吹皺了我的歲月,令我早早失了年少輕狂。馬鞭高揚,行人紛紛避讓。滾落在地的一隻果子被馬蹄踏碎,我喊了聲抱歉,賣菜的嬸子本想罵的,但看清是我,頓時惶惶地喊道:「小將軍,是又有戰事了?」
我沒回頭,用這輩子最高的嗓門吼道:「我去接宋澄安回家!」
鼓樓下人山人海,高中的喜極而泣,名落孫山的黯然傷神。
而我們胤朝在婚嫁這方麵,一向「民風淳樸」。各官家老爺們正忙著榜下捉婿,也不管這群青年才俊樂不樂意,抓住袖子嘮上幾句好話再說。
我的大馬擠不進人群,也不能打這群未來的肱股之臣的腦門上竄過去,隻得騎在馬背上焦急地張望。
我看見了宣坪侯正在為他家的七朵金花尋婿,跟抓壯丁似的薅著一青年男子不鬆手,一個勁兒地往馬車裏推,嚇得那人指著牆角處嚎叫出聲:
「別抓我!宋探花在那邊藏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