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顧城趕走了車夫。

看著他那陰冷的麵色，我的心也跟著冷淡了。

曾經因他而跳動的火光，在這一刻，倏而熄滅。

文菁因車夫的出現原已後退一步，現下更是離顧城愈發得遠。

顧城幾乎是沒有猶豫地便追了上去。

兩人在月光下的藥田裏，在我這個未婚妻的眼前，上演著好笑的情深不負戲碼。

他們兩個卿卿我我的濃密愛意，在我聽來如同戲台上咿呀長音的唱詞一般。

綿長，卻又虛偽。

我看到文菁推了顧城一把：

“回去看你的大娘子吧，我們就此長訣，再不複相見！”

顧城被這絕情的語氣震得慌了神。

他不管不顧地追上去，在月光下攥住文菁的手腕，傾身便是長吻。

一隻冰涼的手臂擋在我眼前。

顧城和文菁不見了。

我眼前隻餘紋飾低調的月白衣袖。

那是顧二公子的衣袖。

“許家姐姐，有些臟東西，還是不看為好。”

我轉過身，背對那一片令我傷心的藥田。

顧二公子的麵容在月光下溫潤親人。

我忽然有些控製不住地落下一滴淚來。

奇怪，我平素不是這般軟弱可欺的小女兒姿態。

為何……

顧二公子遞給我一方錦帕。

“許姐姐覺得委屈隻管哭出來，我不是多嘴的人，隻當沒瞧見。”

我擠出一絲苦笑來：

“讓二公子看笑話了。”

靜謐的藥田之外，我們倆相對無言。

我身後早已沒有對話聲傳來。

我內心大概能猜到。

我的未婚夫顧城。

在我們大婚的前夜。

和別的姑娘……

共度洞房花燭了。

我抬頭，隻見這靜靜的夜色下，是一派天地遼闊之象。

我忽然有些羨慕文菁來，可以在此處逍遙自在地長大。

明明有這番豁達的風景可以觀瞻，為何不珍惜，非要往這束縛人的世家圈子裏擠呢？

不遠處的小屋子裏，偶有奇怪的聲音傳來。

我雖是閨閣女子，但畢竟大婚在即，受到過嬤嬤的教導。

我聽出來了……那是什麼聲音。

當下麵紅耳赤，偏生麵前還有外男在，我恨不得遁地而去。

顧垣笑了一下，將雙手縮進袖子裏，而後隔著衣袖捂住我的雙耳。

“姐姐仔細耳朵，可不能讓這靡靡之音擾了你的清淨。”

我低頭定了定心神，很快我穩住情緒。

“顧二公子說我若心有不滿，可以向顧府退婚，此話可當真？”

“自然。”他低頭應道。

“若顧府因我退婚而顏麵掃地，日後公子你襲爵，會怪罪於我麼？”

“當然不……”

很快，顧垣意識到了我在說什麼，他那雙圓潤親切的眼睛霎時睜得更圓了。

我二人沒有多話，僅僅幾個眼神。

我與顧二公子，便默契地達成一致。

年輕的公子向我作揖。

“姐姐攜前程相送，顧某願結草銜環，以一生相侍。”

我們像兩個老狐狸一般，相視而笑。

這笑聲與遠處屋子裏的靡靡之音此起彼伏。

這般風景，山間可不多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