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雲發從濱湖水庫垂釣歸來後,就有接二連三的好事。
次日,濱海刑警隊就有一個自稱王副隊長的人給他打電話,說發生在金色海岸工地附近的強奸案已經告破,凶手歸案,工地裏的所有人解除嫌疑,他們完全自由了。胡雲發沒好氣地問:“那我可以出濱海了?”對方也有意調侃他說:“莫說出濱海,就是離開地球上火星也沒人管你。”胡雲發聽聲音就想起那日在工地上頤指氣使的凶警察,心中頓時平添不悅,心想著在話筒裏再討回來一些便宜。他想好了挖苦之詞想噴過去,可沒想到,那邊輕鬆說了句“再見”後,就掛了電話,接著是一陣“嘟嘟嘟”的聲音。胡雲發有些悵惘,但想到已獲自由,怒氣煙消雲散,心情隨之歡愉起來。
胡雲發後來探知消息,強奸案並沒有完全告破,隻是鎖定了一名證據確鑿的犯罪嫌疑人,但這名犯罪嫌疑人信息不全,所以遠逃外省尚未歸案。案子未結,胡雲發和他金色海岸的員工們理應還在限製自由階段,但在理應之外還有特例,這個特例的源頭就是胡雲發的新晉女朋友吳涵。吳涵的表舅在公安局轄區的街道辦當副主任,路子廣,熟人多,聽吳涵提及此事,也巧了,公安局的副局長正好因某親戚尋找工作事找吳涵表舅幫忙,吳涵表舅說起胡雲發被限製自由一事,公安局副局長就去了解情況,當得知犯罪嫌疑人已被鎖定,並且胡雲發是濱海名人,一是從情理上他不會半夜去強奸一個毫無幹係的路人,二是就算被列為嫌疑人,也不至於逃之夭夭。於是做了順水人情,案子了結前,胡雲發獲得了隨意出入濱海的自由。
胡雲發和彎彎辦不到的事,吳涵卻輕而易舉做到。胡雲發大為感慨,沒想到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倚仗著他的小女子,遇到大事竟有如此能耐。吳涵含羞低頭,並不表功,隻說湊巧其表舅在街道辦事處管些事情,求他辦事的人多,他辦起事來自然就容易些。胡雲發提出要會會這個表舅,一是感謝,二是認下一門親戚擴充人脈。吳涵卻再三找托辭不辦,最後把胡雲發逼急了,她才明說,和胡雲發在一起自始至終都是瞞著家人的,她太清楚父母要是知道自己和長她近20歲的胡雲發在一起,肯定是死活都不答應的。吳涵無奈地說,在找到一個既能父母滿意又能和胡雲發在一起的萬全之策前,他們最好隱身相處,瞞一時算一時,免得父母摻和進來讓二人感情生出變數,如此一來,這個表舅自然是萬萬不能見的。吳涵還說,當初給胡雲發說情,表舅也隻知道胡雲發是吳涵公司的領導,而並不知他們之間還有男女朋友這層極為特殊的關係。胡雲發聽吳涵如此一說,懂了吳涵的心思,也對吳涵愈加喜歡,既喜歡她的曉事明理,又喜歡她的大局觀念,當場就豪爽許諾,要送她貴重禮物。待胡雲發把車鑰匙交到吳涵手裏,她才驚訝於胡雲發所說禮物竟是輛跑車。這裝備在整個濱海也沒幾輛,吳涵不想出風頭,執意把鑰匙還給胡雲發。他卻擺擺手:“沒事,開著玩唄。”
刑警隊的事剛了,吳偉龍這邊也帶來好消息。
空域防護基地的金盾海岸大樓已經施工完畢,原本規劃用途是分隊以上領導的經濟適用房,但總部交付前卻不知為何改變主意,要求將此作為基地符合條件人員的公寓房。既然做公寓房,就不能像之前規劃的那樣建完就算完,而要完成所有配套,確保符合條件人員可以“拎包入住”。這多出的基本裝修、生活設施配備等大量的後續工作一紙通知就全部移交給了空域防護基地。事發突然,但吳偉龍接手後也不敢怠慢,很快就詳列方案,把工程推進到招標階段。好不容易等來了工程,吳偉龍自然第一時間把消息和招標底牌給了胡雲發,胡雲發輕車熟路,按照招標的遊戲規則,找了幾家公司在招標之日一起做戲,幾番假模假樣的舉牌競爭後,標底數千萬的合同順理成章地被胡雲發簽下。胡雲發對吳偉龍投桃報李也未過夜。
幾天後,彎彎正給胡雲發彙報金色海岸工程的收尾事宜。
“趕緊幹,幹完了接著幹金盾海岸。”
胡雲發意氣風發地打斷了彎彎的彙報。
“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彎彎淺笑。
“是啊,前麵的事想不到,後麵的事更是意料之外。”
胡雲發借此頗發了些對人生無常的感慨,他風光體麵地在濱海行走這麼多年,卻毫無緣由莫名其妙地就被限製了人身自由,他表麵上波瀾不驚靜若止水,但冷暖自知,他整個人明顯地全天候不在狀態,不知不覺間會走神,會哀歎,也會把憤懣夾雜在說出口的一字一句裏。可是自從刑警隊打來“解禁”的電話,加上後來吳偉龍奔走相助搞定金盾海岸工程,一下子就將僵硬的他軟和過來,恢複了滿滿的自信,還有一直以來的氣場。
“托你吉言。”
胡雲發背靠老板椅,笑望著彎彎。
“我有什麼吉言?”
彎彎收攏資料的手停下,嫵媚笑望胡雲發。
“不是你說過金色海岸和金盾海岸是孿生兄弟嗎,如你所言,看似跟我沒關係的金盾海岸現在也成了我的工程,不是托你吉言又是什麼?”胡雲發搖動老板椅,仰望天花板,就像憧憬著戳手可得的不可估量的巨大利益,“你是我的吉祥物啊,隻要有你,我的工程就能起死回生順風順水。”
“那——你該怎麼獎勵我?”
彎彎收攏完資料,嬉笑望著胡雲發。
“你說。”胡雲發伸手攏在彎彎的腰際,“隻要我能辦到。”
“跑車——”彎彎笑著說,“我就不要了。”她這顯然是戲謔胡雲發,前不久胡雲發剛送吳涵一輛,就算舍得送彎彎,也肯定會惹出事非。她輕輕把胡雲發的手拿開,“你是老板,我是員工,如何獎勵我肯定你說了算。”
胡雲發再次把手伸向彎彎:“我把自己獎勵給你吧。”
彎彎移步閃開:“我可不敢要。”扭頭笑說,“吳涵也不會給啊。”
胡雲發的好色在公司上下並不是秘密,多年來圍繞在他身邊有眾所周知的“三件寶”:女朋友、女秘書、女經理,都是走馬燈似的換,並且三者的功能和作用並不固定,經常性的錯位,有時女朋友變成了女秘書,有時女經理又變成了女朋友,究竟如何變,關鍵就看胡雲發的手腕和女孩子們的意願。幾年裏,也沒人知道胡雲發到底把身邊的“三件寶”換了多少茬,他從來都是三心二意喜新厭舊。現在的女朋友吳涵交往不過3個月,女經理彎彎則要長久些,一推算時間,竟然不可思議地幹了快兩年。彎彎有些奇特,不像其他女經理那樣淪落到和胡雲發先是床笫之交然後分道揚鑣,而一直是幹著經理工作的女強人,能力和氣場甚至勝於胡雲發手下的那些男經理。胡雲發當初把她納入身邊並不是要用她的能力,而是傾心於她的妖嬈和美貌,可是軟磨硬泡日久,彎彎不但沒有就範,反而成長為胡雲發在事業上不可或缺的左右手,為他開疆拓土和積攢財富立下了汗馬功勞。胡雲發得不到彎彎,卻又離不開彎彎,他當然是極為不甘心的,所以隻要一有機會,就蠢蠢欲動。上次宴請吳偉龍,彎彎竟然主動對吳偉龍以身相許,胡雲發實在想不明白彎彎莫名其妙的熱情從何而來,加之後來幫吳偉龍坐上主任位子的舉報信事件,讓他權且認為彎彎和吳偉龍之間是純真熱烈的愛情,可從後來二人寡淡如水的交往看,卻又絲毫沒有愛情的痕跡。謎團鏽蝕在胡雲發腦中,他就算久在江湖,也一時半會兒難以解開。
胡雲發不得不終結和彎彎的挑逗模式,開始談工作。
“你最近抓緊交接完金色海岸,準備接洽金盾海岸。”
他的角色轉換和議題轉換猝不及防,甚至不用一句閑雜的話來過渡,瞬間就從此岸到達彼岸,一般人真是難以適應,好在彎彎早都習以為常。
“這麼快,要不要等下周金色海岸驗收完。”
彎彎似有所思。
“驗收的事交給其他人吧。”胡雲發說,“金盾海岸很急,他們提出必須年底前達到入住條件,你也知道,和他們打交道,每回都跟打仗一樣。”
“金盾海岸是和吳主任接洽嗎?”
彎彎盯著胡雲發問。
彎彎提起吳偉龍,讓胡雲發不由得想起他們那晚的夜宿酒店,故意問:“你是不是希望是吳主任?”他的一字一頓很慢,“吳主任”三個字尤慢。
“人熟好辦事嘛。”
彎彎輕描淡寫。
“可惜不是。”胡雲發略帶不解地說,“他們專門成立了一個什麼金盾海岸工程領導小組,派一個領導當組長,手下隻有一個兵,聽說是一個什麼工兵中隊的副中隊長,學的專業是後勤管理,抽調過來專門跟這個工程。”
“哦。”彎彎似有所思,“他叫什麼名字,怎麼聯係?”
“正式簽完合同再說吧。”
胡雲發再次深深地把身子沉進椅子裏。
顧重陽接到鐵敏承的電話後,已從北京回到濱海。
他整個上午都穩穩當當地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極為認真地聽取幾個副指揮長和參謀長對他之前交辦工作完成情況的彙報。隔著窗戶,他扭頭就能清楚看到毗鄰而立的金色海岸和金盾海岸兩座大樓都已竣工。就如同一場戰爭之前的工事已經修好,隻等一聲令下,就任憑槍炮交加的廝殺了。
“看來萬事俱備,隻等獵物上鉤了?”
顧重陽到接待站見鐵敏承。
“對。”鐵敏承信心滿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就等著收網了。”
此刻,和顧重陽同在的,還有工兵中隊副中隊長莫江龍。
莫江龍畢業於政治大學的刑事偵查專業,早年曾在常規導彈中隊幹過分隊長,後到保衛辦公室當幹事。直到工兵中隊接手新陣地建設,因保密要求高,防諜任務重,專門超配一名副中隊長負責整個施工區域的安全保衛。莫江龍被選中,到總部保衛局特訓半年後赴工兵中隊履新。他也不負眾望,短短半年,就在營區周邊偵察並破獲兩起針對新陣地的刺探圖謀。
“你要圍繞工程細節有理有利有策略地和那個叫彎彎的經理周旋。”鐵敏承細致地交代說,“盡量保持近距離接觸,確保24小時掌握她的行蹤。”
彎彎被作為監視重點,全是上次水辛明在金色海岸的發現所得。
就在彎彎陪著胡雲發離開工地的一瞬,她的眼睛習慣性掃向這邊,一刹那,她看見了水辛明,水辛明也同樣洞穿了她眼睛裏的秘密。和在路氏兄弟眼睛裏看到的一樣,有烏洞洞的槍口,還有子彈刺穿肉體的淋漓鮮血。
“那個女的一定殺過人。”
水辛明對自己的判斷自信而堅持。
“一個女的?你是說狙擊手有可能是她?”
鐵敏承始料未及,但他相信水辛明的結論。
水辛明堅定地點了點頭。
一 場圍繞監視彎彎而展開的係統工程就此拉開帷幕,包括將金盾海岸工程交給胡雲發的公司,包括指定雙方各派一人負責工程接洽,實際上嚴格篩選後,核心的兩個人就具體鎖定為莫江龍和彎彎,監視者和被監視者。
“胡雲發有沒有問題?”
鐵敏承問水辛明。
“至少和狙殺沒有直接關係。”水辛明猶豫一下,不確定地說,“但我從他眼睛裏看到了深不可測的複雜和混亂,他的身上應該也有名堂。”
鐵敏承若有所思,胡雲發身份的不確定也決定了他指令的不確定。
從一開始,胡雲發就是他懷疑和關注的首選對象。很長一段時間來,他們通過對吳偉龍的跟蹤觀察透視胡雲發,發現除了對利益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胡雲發對於吳偉龍再沒有其他方麵的試探和要求。恰恰相反,聽命於他的彎彎卻漸漸浮出了水麵,而且越來越多的信息顯示,彎彎和胡雲發不在一個軌道,胡雲發不是駕馭彎彎的那個“影子上級”。他進一步分析斷定,要麼彎彎就是一條大魚,要麼,彎彎聽命於藏在暗處的大魚。
那麼——張繼倫呢?
他的突然出現絕對不是偶然事件,而必定和某個網絡緊密相連。他是不是敵人間諜體係順暢運轉的一個重要環節?他和彎彎又是什麼關係?
未解的謎團橫在眼前,這是當下鐵敏承急需解開的。但是沒有更多的時間了,關鍵在於敵人不會給他更多時間。隨著金色海岸的竣工,一切都箭在弦上,不會以他的意誌放緩或停滯。這一局,是敵人出招,他們接招。
鐵敏承沒有選擇,就算身在迷霧中,他也必須堅決果斷地出兵迎敵。
“現在的重點就是張繼倫和彎彎。”鐵敏承攤開白紙,給顧重陽演示關係圖譜,“這個張繼倫絕對有問題,他拐彎抹角從劉金剛那裏想搞清我方的意圖和各個級別作戰單元布防情況以及打擊效率,必定是為某個後麵的力量做事,這個彎彎則是相機而動,隨時準備在措手不及時采取行動。”
“吳偉龍那裏呢?”
顧重陽突然問。
“我們一直在關注他的一舉一動。”鐵敏承起身,來回踱著步子,“但從目前的情況看,他和胡雲發之間僅是利益交往,尚不涉及竊密泄密。”
“哦。”顧重陽鬆了口氣。他的心之所想鐵敏承最為清楚。從一開始他就不願意將吳偉龍置於這個漩渦,他不忍放任吳偉龍成為雙方的魚餌。
鐵敏承倒希望在吳偉龍的身後浮出大魚。可是盡管已經創造了所有的條件讓吳偉龍為所欲為,但似乎餌料的誘惑力還遠不夠,大魚始終不見蹤影,或者是大魚太狡猾,仍在遠處縝密地觀察著,並不急於張口來吃餌料。
“路文路武已經在狙擊位置待命。”鐵敏承對顧重陽說,“我們都做好了麵對一切困難之準備,敵人也一樣,接下來就是真槍實彈的較量了。”
“我這邊也沒任何問題。”
顧重陽的回答堅定果斷,有著誌在必得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