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雲發為金色海岸的二次動工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剪彩儀式,本來邀請吳偉龍一起作為剪彩嘉賓,但吳偉龍礙於公職身份沒能去。胡雲發知其難處也不強求,隻是踐其前諾,在剪彩儀式完畢後專門為吳偉龍組織了一場晚宴,小範圍慶祝吳偉龍晉升營房主任。當晚參加的還有彎彎,以及胡雲發新交的女朋友吳涵。吃飯的時候剛見到吳涵,吳偉龍就覺得眼熟,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直到彎彎提醒吳涵是音樂高材生時,吳偉龍才記起那日在胡雲發別墅會所見到的古箏女孩。吳涵的一襲白裙至今讓他難望。
“恭賀胡總的金色海岸動工大吉,隻是基地那個工程沒弄成,未能讓今天的剪彩錦上添花,真是非常抱歉。”吳偉龍站起身來舉杯致歉。
“這話見外了。”胡雲發也舉杯起身,“金色海岸能夠二次動工,兄弟你是首功一件,當然了,我們彎彎也有功勞。”說到這裏,胡雲發笑著望一眼彎彎,吳偉龍覺察到,胡雲發的笑裏加了內容,具體是什麼他並不能參透,反正不是男女之間的曖昧,他分明感到,比曖昧的味道更為濃烈。
彎彎也舉了杯子起身說:“吳哥為此事奔走出力,我可不敢搶功。”
三人皆會意,笑看彼此,熱烈地把酒喝下。
上次借著金色海岸出讓土地給空域防護基地的機會,胡雲發想著既然空域防護基地也要建經濟適用房,如果能競標到手,順便把兩個工程一起上馬,那是最好不過。說與吳偉龍後,吳偉龍也是竭盡所能,曾試圖勸動吳副指揮長。二人剛見麵的時候還好,可待說到胡雲發想邀請吳副指揮長退休後到其公司當顧問一事時,吳副指揮長登時就變了臉色,他像往常一樣,厲聲嗬斥著把吳偉龍趕了出去。按理說事情沒那麼複雜,被基地集體命名為“金盾海岸”的工程如果上馬,肯定要由他這個營房主任經手組織競標會,這樣倒也方便,他可輕而易舉將基地底數和盤托給胡雲發,以胡雲發的精明和老道,得了如此便利,隻要找幾家公司做做競標的樣子,就能輕鬆得到金盾海岸的工程。如此一來,他這個順水人情輕而易舉就算做成了。可一切都不像吳偉龍想的那樣簡單,從頭到尾,金盾海岸工程就沒人找他說過,就跟與他無關一樣。他費了半天勁才探知,這個工程基地根本就插不上手,直接由總部建設,一切配套搞好後才交給空域防護基地。
“上麵對我們不放心。”吳偉龍一杯酒喝完,搖搖頭,“現在但凡與工程和經費打交道的事,上麵都是一竿子插到底,我們沾不上半毛錢的邊。”
“吳哥要是能做主,那個金盾海岸的工程肯定是要給胡總做的,你聽聽,一個金色海岸,一個金盾海岸,就是孿生兄弟嘛,又都落在了咱們的地塊上,本來就該一起做。”彎彎轉向吳偉龍說,“說不定你們總部也是把工程給了自己的關係戶從中牟利呢。”
胡雲發伸手打斷了彎彎:“這個事情既然已經這樣,其他話就不多說了,做工程是一時的,交朋友是一世的,少做一個兩個工程我真不在意,我最看重的,還是能多交幾個像偉龍這樣,能夠彼此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吳偉龍帶頭鼓掌,說胡雲發講的都是動了真情的有感而發。
掌聲落下,他們又勾肩搭背地喝了一陣子。
酒過幾圈後,吳偉龍本想起身去敬吳涵酒,可又惦記著那日在別墅會所的場景,心中生出莫名的情愫,就生了怯,不甘心釘在座位上,終沒去敬酒。直到吳涵端了飲料到他麵前,吳偉龍才麵露尷尬,忙不迭地站起身。
彎彎打趣吳偉龍:“吳哥好被動,竟然讓嫂子先敬你。”
吳偉龍尷尬笑著:“以被動換主動,我先自罰一杯。”
吳偉龍自己喝下一杯酒,再倒滿敬吳涵。彎彎又不滿,這回是對吳涵。她強讓吳涵換掉飲料和吳偉龍喝白酒。吳涵倒也爽快,並沒有推辭,碰杯之後就仰頭喝下,額頭雖微皺了一下,卻也不失爽快利索。吳偉龍看著此時英氣豪爽的吳涵,再想那日白衣飄飄的古箏女孩,他在恍惚中生出滿腦子的疑惑:眼前這位酒場女子,和那日所見的女孩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咱們是不是見過?”
吳偉龍疑惑地望著吳涵。
“你是說天蟬那回吧?”
吳涵笑問。
“再之前。”
吳偉龍擰著眉頭。
吳涵頷首低笑,不語。
“哦,或許,我記錯了。”
吳偉龍敲敲自己的腦門。
“嗯,也不一定。”
吳涵淺笑。
幾人歡飲之後,胡雲發和吳涵先行離開。彎彎在後麵一把挽住吳偉龍的胳膊,迷離望著他,嬌聲慢語:“要不,今晚咱們就住在酒店不回去了?”
吳偉龍稍遲疑,借口說:“我也想,可是最近太忙,晚上還得加班準備明天開會的文字材料,得到辦公室去。”話已經出了口,他又覺得傷了彎彎麵子,繼而捧著她的臉商量,“要不下次,到時一並請你吃飯?”
“我才不要你請。”
彎彎不悅,踩著酒後的淩亂步子出了酒店大廳。
吳偉龍追出,已見彎彎攔下一輛出租車鑽進去,很快消失在夜幕裏。
吳偉龍從今天的一言一行裏,顯而易見覺察到,胡雲發對彎彎寫匿名信告發劉金剛的事之前並不知情,而且那日他提及時,胡雲發明顯有些難以置信。吳偉龍更為肯定的是,胡雲發既相信他所說,卻也始終沒有找彎彎過問此事。吳偉龍不能理解二人走得如此近,心卻又為何離得那麼遠?按道理,彎彎和胡雲發親密無間,她在這件事上的一舉一動應該都是為胡雲發服務,更應該為胡雲發所知,事實卻並非如此。更為蹊蹺的是,如果如胡雲發打趣所說是彎彎看上了吳偉龍,隻是單方麵想幫助他,可在事成之後,彎彎更沒有理由不言不語,而應該大表其功,將這件事作為牢牢拴住吳偉龍的繩索和砝碼。事實上到現在為止,彎彎在吳偉龍的麵前絲毫沒有提及此事,她對他的態度和感情雖然表麵上熱絡,但細想,卻在每一個細節上都讓吳偉龍琢磨不透。吳偉龍越想越亂,此事就像一團發酵的糨糊粘在吳偉龍的腦中,讓他理不出任何頭緒。更令人驚恐之處在於,彎彎的舉報信竟能通過內部的局域網傳到首長信箱,就說明她在基地內部肯定有幫手,這人是誰,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吳偉龍是整個事件的受益者,卻又是一個內心惶恐的不知情者。他思忖:事到如今,並不是舉報劉金剛事件的終點,而恰恰隻是龐大鏈條的初始,促成了某個巨大陰謀的啟動。
吳偉龍想到此處,不寒而栗,仿佛被籠罩在沒有出路的巨大黑暗裏。
同一時間,置身黑暗裏的還有鐵敏承,雖然麵對的是看不見的敵人,但他絕不會畏懼和退縮。站在顧重陽的辦公室裏,望著一日日增高的金色海岸大樓和與之毗鄰的金盾海岸家屬樓,鐵敏承感慨:“看吧,太陽一天天升起,大樓一天天增高,我們和敵人激烈廝殺的時刻也馬上要到來了。”
顧重陽平靜地說:“總要來的,快些倒好。”
“你說,敵人這會兒是不是也在黑暗裏盯著我們?”
鐵敏承盯著顧重陽問。
“或許吧。”顧重陽滄桑的臉上異常平靜,“我現在就是他們的獵物。”
“可最終——”鐵敏承強調,“我們才是最優秀的獵人。”
鐵敏承已經為即將到來的博弈做好了精密的部署。路文路武兄弟一到濱海就被秘密送到了勞務市場,此刻,他們正以民工的身份隱身在金色海岸的工地上。作為火龍駒獵人學校最優秀的狙擊手,他們當然知道狙擊顧重陽所處位置的最佳射擊點在何處,隨著樓層的逐漸加高,他們迅速圈定了幾個敵人不會錯過的絕佳位置。與此同時,金盾海岸家屬樓的建設也拔地而起,雖然從地基起步,但在15層的時候已經趕上金色海岸大樓。吳偉龍負責的基地機關大樓加蓋工程亦接近尾聲。加蓋工程竣工後,路文的戰位在加蓋辦公樓的一處死角,既能隱身自己,又能精確點射在對麵金色海岸大樓裏圈定的點位。可是與之較量的狙擊手不知師從何處,狙殺對於每一個狙擊手而言都是高超的藝術,不一定門路相同,也有可能路氏兄弟認為最優選的狙擊位置在對方看來並不理想。所以路文在隔壁金盾海岸一個較大的圓弧範圍內機動,隨時按照變化尋找敵方狙擊手位置並實施狙擊。這次狙擊的要求較路氏兄弟之前參加的任何一次都更為艱難。因為敵人的指令關係到宏觀戰略,他們以何種渠道下達狙殺命令不得而知,更不能確定屆時能否偵搜到,所以隻能把關注的焦點放在狙擊手扣動扳機的手指上。路氏兄弟的狙擊步槍配裝了高倍數的望遠鏡,有利於二人集中精力盯著對方扣動扳機的手指,在其扣動一刻,即迅速射擊,讓子彈趕在對方射出子彈之前射穿對方手指,中斷其狙殺行動。射殺對方事小,阻止對方射出子彈事大,這直接關係到顧重陽生死。與誰而言,這都是一次巨大冒險,沒有替身,沒有防彈玻璃,為了不引起敵人的防備,寧以顧重陽的生命換取敵方傾巢占領田螺海域的指令。說白了,顧重陽就是敵人射程範圍內的一個活靶子,若推算敵人不到,就要拿命去換,著實是一招近乎瘋狂的險棋。
顧重陽已置身這個錯綜複雜的龐大計劃,鐵敏承也無必要對他隱瞞太多。即使從工作角度講,他也應該知道鐵敏承這個高明棋手的棋藝和棋道。
“這一步棋要是走成了,你顧重陽的名字將載入史冊。”鐵敏承意味深長地望著顧重陽。他深邃的目光裏儼然已經預見了一場驚濤駭浪的戰爭。
“希望載入史冊的不是我作為一個烈士被國家記起,而是我們這代人為國家披肝瀝膽的努力和犧牲。”顧重陽說的慷慨,臉上卻顯出傷感。
“我相信,我們不會被忘記。”鐵敏承慢條斯理地說,“那時候你不是愛看曆史書嗎,今天倒是說說,曆史上最不會被人民忘記的會是哪些人?”
“有兩種。”顧重陽鄭重地說,“一種是喪權辱國令民族蒙羞的鼠輩,一種是保家衛國弘揚民族威儀的英雄,前者永世被唾棄,後者萬世被頌揚。”
“那麼——”鐵敏承站在窗前,望著遙遠的群山,“我們肯定是後者。”
顧重陽跟到窗前。他不知他的這個老同學在醞釀著怎樣一場雷霆萬鈞的對弈,但他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端倪,看到了他的縱橫捭闔和運籌帷幄。
“一個棋子不需要知道棋手是怎樣想的。”顧重陽在鐵敏承身後默默地說,“我會做好一個棋子,你就當我是卒,就算明知會被吃掉,我也按你的指令毅然決然拱上去,當我是車,明知不可向前,但為了大局,我也甘願做那為保帥而被舍之車。”稍頓,又說,“我隻管配合你成就一局好棋。”
“你可別想做甩手掌櫃的。”鐵敏承依舊望著遠處的群山,一層壓著一層,無窮盡向遠處延展,如鋪張開的五彩斑斕的畫卷。過了許久,他才轉過身,“這是你和我共同的棋局,我們兩個現在是捆綁在一起麵對敵人。”
顧重陽忽然想起,蔣天諾當年也是這麼說的。
“我們聯起手來沒有戰勝不了的敵人。”
“我們麵對的是野獸,沒有敵人。”
“我們要活下去。”
“對,死亡就是我們的敵人。”
“我們要戰勝死亡。”
“我們要活下去。”
……
顧重陽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在這場敵人預先挑起的博弈裏,我方除了被動應對之外,是否還有化被動為主動的絕招。通過鐵敏承的眼睛,他能預感到,我方不光有主動的策略,而且謀劃了一盤大棋局,隻等著敵人使出招數,無知無覺進入我方的打擊預案,所謂引蛇出洞,一擊致命。可是,我方的套路究竟是什麼?顧重陽費盡心思想了諸多,卻都不能確定,而鐵敏承又多次表現出成竹在胸,就愈催得他想知道詳情。但此刻,鐵敏承決定給顧重陽吃下一顆定心丸,畢竟,他們此刻正在攜手應對共同的敵人。
“你信嗎?一切盡在我們的掌握之中。”
鐵敏承不緊不慢地強調。
顧重陽望著鐵敏承,並未回應。
他知道,鐵敏承要對他和盤托出了。
域外分子圖謀狙殺顧重陽的目的,在於抓住作戰命令不暢通的短暫時機,舉其全力,悉數將裹挾的難民運至田螺海域,造成事實侵入,令我方沒法像對待入侵之敵那樣全力反擊。在域外分子打著自己如意算盤之時,鐵敏承也草擬了應對策略上報最高層,並很快獲批,並迅即動員所有涉戰要素進入緊急狀態。萬事俱備,隻等著對麵金色海岸大樓裏潛藏的狙擊手扣動扳機。
鐵敏承的應對策略到底是什麼?
顧重陽曾經也將其在腦子裏一閃而過,但迅即覺得太過大膽,就自我否定,但在鐵敏承這裏,沒有膽子大小之分,隻有戰略運用恰當與否之別。鐵敏承的策略絕對堪稱經典,他謀劃,就在敵人給狙擊手發出指令,並以艦船全速運送臨田螺海域島國難民前往田螺海域之際,我方以對方狙擊手行動為號令,一麵用常規導彈作戰單元攔截域外分子艦船,使其不能抵達我方的海礦資源區域,另一方麵,以敵人忌憚的聚波型導彈作戰單元假打敵艦,真為誘餌,看看他們極盡所能吹噓的“弧形鎧甲”係統,到底是真管用還是紙老虎。如果“弧形鎧甲”係統開啟後真管用,說明他們另有所圖,如果不管用,證明我們之前的所有推測都是對的,他們的棋路也不過如此。
“真是一招妙棋!”顧重陽不由得拍案讚歎。
“是不是妙棋還不好說,這才剛剛開始,我們要聚精會神應對凶殘狡猾的敵人。”鐵敏承異常冷靜地說,“域外分子和第三國就是狼與狽,他們勾聯起來等於給狼子野心裝上了隱形翅膀,遠比我們預想的要難以對付。”
“這是他們的不幸。”顧重陽堅定地說,“遇到了你這個高明的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