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利益之交

位於濱海市南郊和王母山北麓之間的天蟬別墅區，是胡雲發早年攫取第一桶金之地。在這塊他標榜的福地，胡雲發專門留出一套別墅辟作會所。

此刻，他帶著吳偉龍逐層參觀完，又返回到輕音嫋嫋的茶室落座。

茶仙子一身唐服裝束，俯身在寬大的根雕茶幾前，輕巧地操作著繁雜的工夫茶藝。她熟練地把一壺滾燙開水流連傾倒於茶壺和幾隻茶杯之間，如山間流瀑、溪水叮咚、池塘氤氳。她又兩指捏一柄木夾，將蒸騰的水沿著骨瓷杯壁打個轉兒，輕飄飄送進沉香的木底座裏，不著蹤影，隻留下一抹蒸汽騰騰的虛幻景象。茶仙子將一杯紫褐色的液體送到吳偉龍眼前時，他還癡呆在茶仙子優雅傳神的動作裏，竟然一時半會兒回轉不過眼神。

“這是頂級的老樹普洱，嘗嘗味道。”胡雲發轉頭邀吳偉龍用茶，亦看出他做白日夢一樣，不禁笑道，“也不知道兄弟是在看茶還是看人。”

吳偉龍窘迫，急端起茶杯，化解尷尬說：“人好，嗯，茶亦好。”

“還是人更好吧？”

胡雲發笑著追問。

不等吳偉龍回答，茶仙子已笑著轉身退出了茶室。

循著茶仙子離去的背影，胡雲發取笑吳偉龍如此專注於茶藝，必定是懂得一些其中的門道，吳偉龍笑而不語，隻是小口輕抿普洱。古茶入喉，曠古清香穿越肺腑，他頓覺心曠神怡通身舒暢。珠簾相隔，在距離茶室10多米之外的大廳裏，超凡脫俗的古箏聲音隔空緩緩傳來。吳偉龍不動聲色地微微側過身子，他能隱隱窺見古箏女孩白色紗裙的一個角。剛進門時，女孩就在那裏彈奏，隻和他碰撞了一瞬眼神，又專注於自己的藝術。

胡雲發今天邀約吳偉龍前來，是感謝他讓金色海岸工程起死回生。

吳偉龍並未想過自己能辦成此事，或者說當時應下胡雲發也隻是礙於情麵。他當然清楚能不能說動他的叔叔吳克忠，更清楚一個空域防護基地集體一旦作出某項決定，就算吳克忠想改變，也是絕無可能。但事情就是這樣令人費解，明知道是毫無可能的事情，卻因一個月時間發生了太多變故，劇情竟然理所當然發生了反轉，不用說動吳克忠，不用對抗基地集體的決定，莫名其妙的，事情就被無形的力量推著向前走了，並且稀裏糊塗地辦成了，而在這個連吳偉龍自己都沒有搞懂的迷局裏，卻被胡雲發認為是這大功一件的最大貢獻者，視他為金色海岸工程重新上馬的首功之臣。

“沒想到兄弟道行如此之深，一出馬就全部搞定。”

胡雲發的歡快溢於言表。

3天前，空域防護基地在政府主管部門的協調下和胡雲發達成妥協，鑒於按照有關規定執行的話，胡雲發損失太大，所以酌情通融，允許金色海岸工程按照既定的24層繼續施工。但是呢，作為對空域防護基地的保密補償，胡雲發要無償出讓一塊建築用地給空域防護基地。空域防護基地也明確，所得土地用作給官兵建經濟適用房。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從金色海岸的地盤上劃出一片地給空域防護基地。條件談妥，金色海岸項目就很快重啟，空域防護基地的那片地也進入建設前的規劃和預算階段。

“舉手之勞。”吳偉龍笑說，“也多虧胡總暗中用力。”

“我暗中用力？”

胡雲發不解，疑惑地望著吳偉龍。

“胡總就不要謙虛了，這樁事說是我幫你，其實是你幫我，大哥重情重義，我自是心中有數。”吳偉龍表態，“以後再有事，我也定當傾盡全力。”

“你倒說個清楚，我是怎麼暗中用力？”

胡雲發愈加疑惑。

吳偉龍見胡雲發真不知，也覺驚訝，就一五一十說了前些日子的蹊蹺。

就在示威人群圍堵空域防護基地大門後不久，一封告狀信到了空域防護基地多個領導的案頭，目標直指營房辦公室主任劉金剛。罪行有三，一是借營區維修工程之名假開發票中飽私囊，二是與下屬的各作戰單元中隊後勤領導沆瀣一氣，從下撥的工程款中抽取提成，三是與一名經營建築材料的女子長期保持不正當兩性關係，並且致其流產後不聞不問。舉報者既通過郵局投遞紙質舉報信，又通過內部的局域網給基地首長信箱寫舉報郵件。空域防護基地得悉情況後，立即組織人員對所舉報情況進行核實，經過取證，雖三宗罪狀都無法坐實，卻查出劉金剛在濱海市有三處隱瞞的房產，價值不菲。似有眉目時，劇情卻再次反轉，查明劉金剛嶽父家底豐厚，其讚助女婿購置房產亦無可辯駁，於是，舉報之事便不了了之。但因有嫌疑，劉金剛不宜在原職，遂調增強型導彈作戰單元任副中隊長。劉金剛赴任外職後，吳偉龍順理成章接替劉金剛，成為營房辦公室的新一任主任，大跨步地走到了空域防護基地中層幹部之列。吳偉龍履新後的第一件要務，就是商議解決因建築工人圍堵基地大門而需要與金色海岸建築商協調的諸多棘手事宜，問題不但妥善解決，還為基地爭得了實實在在的建房之地。

“還有這事？那真得為老弟的高升聲勢浩大地慶祝一番。”胡雲發興奮地抓著吳偉龍的手，繼而急切問，“那這背後幫你的告狀之人又是哪個？”

“你最是應該知道，還要問我？”

吳偉龍麵露笑容望著胡雲發。

“我最知道？”

胡雲發又一次掉進了雲裏霧裏。

“就是你的彎彎，大哥真不知道？”吳偉龍亦驚訝地望著胡雲發，繼而說道，“你可不要做好事不留名，我一直想著是你交代彎彎如此幫我的。”

空域防護基地收到匿名舉報信後，既不包庇有罪之人，也不縱容抹黑誣告，所以一麵組織人員對所列罪狀進行查證，一麵尋找舉報者。信件郵戳顯示舉報信的投放地是和基地相隔三條街的濱海第一中學郵政所，正好該郵政所與一家銀行毗鄰，郵政所門口和外設郵箱都在銀行攝像頭的覆蓋範圍內。保衛辦公室主任柳江南協調轄區公安調取監控錄像，將郵戳顯示日期前幾日錄像逐一篩看。重點是尋找基地內部人員，防止誣告陷害，可是並無所獲。隨同調查的吳偉龍卻吃驚不小，他在鏡頭裏看見了雖戴著墨鏡，但身材、發型一眼便可辨認出來的彎彎，並且親見彎彎往郵筒裏投了信件。別人看彎彎就和看那些往郵筒裏投遞信件的中學生並無差別，但在吳偉龍眼裏，卻是平地起驚雷，內心登時波瀾壯闊地起了大風大浪。尤其是他分明記得，那晚酒醉之時，依著道聽途說給彎彎講過劉金剛和建築商女子的緋聞，不想就變成了匿名信所列罪狀的第三條。這就更加堅定了舉報者就是彎彎、彎彎就是舉報者的推測。可是，通過內部局域網對劉金剛的舉報又怎麼解釋，而且內容一致，肯定是同一個人而為。難道彎彎在基地內部有可以自如馭使的內應，或者就是胡雲發動用力量在暗中操作。

所有這一切都如秘密織就的大網。

吳偉龍頓時覺得如掉進未知深淵，想大踏步出來，卻腳腳蹬空。

“或許——”胡雲發意味深長地笑笑，對吳偉龍說，“是我們的彎彎癡情地迷戀上了你，所以呢，想方設法地誠心幫助你，看來呀，這個小女子也是多情多義，也說不定，我們的大美女就是老弟你命中的貴人呢。”

“老哥莫說笑話，肯定是你在幫我。”

吳偉龍堅信背後有胡雲發。

“不說這個了。”胡雲發站起來，“找個好日子，咱們大宴賓朋，一是慶祝金色海岸工程起死回生，二是恭賀吳大主任履任新職。”話畢，他又漫不經心提到，“一大塊地給了你們，不是說要建經濟適用房嗎，我想著呀，以後兩家就是一個院子的鄰居了，你看這個工程能不能給我們做？”

“這個好說，我這個營房主任就是專門管蓋房子的。”吳偉龍拍著胸脯表態說，“給誰做不是做，老哥肯定是要排在前麵的，你且等好消息。”

吳偉龍走出茶室，聽得古箏聲依然嫋嫋回蕩。

白衣女孩再未抬頭，隻沉浸於悠揚韻律裏。吳偉龍癡癡望去，她卻再無回應。吳偉龍頗遺憾，但當走入別墅區的花園時，一陣暖暖的輕風拂過臉頰，他登時又醞釀出飽滿的情緒，正可謂是——春風得意，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