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了我娘,時過經年,我大概終於能理解幾分我娘那時的感受。
她和我爹原是青梅竹馬,兩人自小定下婚事。
外公隻有我娘一個女兒,傾盡全家之力培養我爹,隻希望我爹在他百年之後能對我娘好一些。
兩家約好,待我爹高中之後就成婚。
為了我爹能夠安心準備考試,我娘陪他趕考,為他打理瑣事。
一切都很順利的時候,我爹生了一場大病。
我娘花光了所有的盤纏,也沒能治好我爹。
到了最後,他們連客棧的柴房都住不起了,隻能住在城郊的破廟裏。
我娘一家一家醫館跪著求藥,有好心的老大夫搖頭暗示我娘放棄,爹爹的病很重,要花的銀子遠不是我娘能承擔得起的,更何況他們現在身無分文。
那天爹在破廟裏咳嗽了一夜,我娘也紅著眼在破廟的佛像麵前跪了一夜。
天亮後,我娘自賣自身進了給錢最多的一家娼館,給我爹換來了救命錢。
好轉後的我爹第一次進了娼館,看著衣衫輕薄的娘親紅了眼眶。
他說他對不起我娘,還說他不會嫌棄她,等他考取了功名,有了錢就來給我娘贖身,八抬大轎迎娶她做官夫人。
我娘這才終於有了一絲笑,靠著我爹的承諾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客人的羞辱,用一張討好的笑臉一次又一次化解了老鴇的刁難。
發現我的存在後,她將頭磕出了血,又承諾生下我後多接客才求得老鴇讓她留下了我。
若故事隻到這裏,也算是一樁寒門夫妻情深義重、互不辜負的美談。
*
可事實上,我娘熬到了我爹成為新科狀元,卻永遠沒能等到那頂八抬大轎。
中狀元的當天,我爹被榜下捉婿,成了丞相的女婿。
第二日,丞相之女和新科狀元郎的婚事傳的沸沸揚揚之時,我爹才跪在我娘麵前訴說他的不得已,他說讓我娘等等他。
到後來,他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了。
我在春風館裏長到五歲。
五歲生辰那日,一位富貴逼人的夫人來到春風館,指明要見我娘。
當晚,娘親難得下廚,桌上所有菜都是我愛吃的。
娘親摸著我的頭,目光慈祥,說了好些話。
那時我不解其意,隻記得到了最後她抱著空空如也的酒壺流著淚說錯了錯了。
第二日早晨,娘親支開了我,上吊而死。
我被接回了沈府,成了一個青樓娼婦所生的外室之女。
從原本的嫡姐變成了庶妹。
所有人都說,是我娘不知廉恥勾引了我爹,破壞了沈翰林和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佳話。
沒有人,沒有人記得,她才是原配。
沈府比春風館華麗太多了,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美不勝收。
可在這裏,我感受不到一絲家的氣息。
爹礙於沈夫人的威勢,視我於無物。
沈夫人表麵上是一個慈母,可那些暗地裏的手段足以叫一個五歲的小孩子有苦說不出。
我住的地方是一棟獨立的小樓,很華麗,但我活動的地方卻隻有那件臥室。
門外有丫鬟把守,飯菜總是餿的,一不注意房間裏就會有各種小蟲子。
我娘親的遺物怎麼也找不著,轉眼卻被嫡姐戴在了狗的脖子上。
......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