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術:
哎呀!兒呀,你看在一十六載養育之恩,饒了我這條老命罷。
陸文龍:
若不念在一十六載養育之恩,今日定要這一槍。
金兀術:
哎呀!
陸文龍:
也罷,四下無人,你,你,你,你上馬去罷!
金兀術:
哎呀,兒呀!
唱到此處,沈墨宸不禁也跟著傷心起來,覺著他整出戲的精華,竟是在這父子相別的一刻。觀眾再也不去想剛剛的“戰事”。一齊喝彩,掌聲如雷。
沈墨宸撥開記者跟戲迷逃了出來,找到外麵難得的安靜之處點了根煙抽上,以前不曾注意過,暗夜裏掩在濃黑之中的景物倒像極了宣紙上一抹一抹沒有泅開的水墨。
“同樣的景色白天看與晚上看是不是兩種感覺?”
沈墨宸循聲扭過頭去,就看到那個不怎麼正常的女孩站在他身子一側。
“我......說不清。”沈墨宸在她麵前遇到的,好像永遠都是沒有答案的題。借著微弱的光去看她,她穿著跟大家都不一樣的淺粉色洋裝,可這時,他竟覺得那該白,月白。她的個子很高,比一般女孩都高,卻還穿著高跟鞋。他終於不用再刻意低頭去看,沈墨宸想到這竟然想笑。身後沈景雨的聲音響起來,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無聊著道:“快回家吧,我累死了,這些記者真討厭,什麼都問你。”
沈墨宸被他拉走,隻聽身後一個清亮的聲音喊道:“記住了,我叫tammy!”
湯米?湯米,很怪異的名字,跟她的人真配,沈墨宸心裏暗暗想。
那的確是個不平常的一天,沈墨宸後來想若自己一直保持著平日的沉默他可能會唱一輩子的戲,做一輩子的武生。和華音成親、生子,再給景雨成個家,一家子人平平安安一直到老。
可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說什麼平淡喜樂,終歸是回不去了。
路過小酒館,瞅見那人端莊著自斟自飲,原來這家夥逃得比自己還要快呢!喝了一天他竟還沒喝夠?好歹把沈景雨打發回家,進去拍著肩膀坐到陌卿煙身邊。
“看不出你酒癮還挺大的嗎?”
陌卿煙回手也拍了拍他說:“你看不出的還多著呢!”說完給他拿了個杯子滿上,“有空陪我再喝兩杯?”
沈墨宸猶豫了一下,可看他眼裏的懇切又想起他在後台時,陰晴莫定的神色,心道,這台上台下的看來每個人都是有些事情的。又想起她在台上最後一幕戲動情的落淚,幹了杯裏的酒問道:“你這人感情還滿豐富嘛!”
陌卿煙知他所指,心想,那兀術盡管害了陸文龍的父母,可畢竟於他也有十六年的養育之恩,比起某些禽獸不如的生身父親來他的形象不知要偉大多少!
沈墨宸見他不說話也不再言語,隻陪著又喝了幾杯,見他麵前的酒壺已經空了,卻又還向跑堂的要酒,急忙按住她將要送進口的杯,“再喝該高了。”
陌卿煙伸出食指搖了搖取笑他,“我會喝高?算了吧,我從來就沒醉過。”她說這話的時候,頭腦並不糊塗,甚至清醒得要命。她心裏自嘲,你道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喝醉麼?合該有些人啊什麼時候,都得清醒著,連那暫時,遺忘的機會都沒有!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這大半夜的我可不想跟你在外麵坐一宿。”沈墨宸說著就去拉他。
陌卿煙覺得這人蠻有趣,她從不喜歡有男人碰自己的......或者也不能用喜歡不喜歡形容,可這一天裏簡直被這人把便宜全占去了。她站起來賭氣著說:“不去,我哪都不去!我又沒要你來陪。”心想,回了旅館黑漆漆孤零零的還不如在這裏,最起碼還有跑堂的陪著,雖然長得有些猥褻。她這麼說著又拿眼去瞄沈墨宸,心裏不大不願他走。
沈墨宸拿他沒轍,心想這人怎麼跟景雨一樣任性,想著想著就把他當作了弟弟,摟著道:“好了好了,要是不嫌棄先到我家就乎一宿吧。”
“你家在哪?”陌卿煙衝口而出,內心告訴自己不能去,身子,卻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往外走。
“說話就到。”
陌卿煙被沈墨宸安排到他自己的房間,閑置的屋子有些潮不好待客。陌卿煙臉蛋紅紅的許是喝酒的緣故,映著屋裏的燭火顯出一種異常的妖豔。這家夥怎麼粉嫩得如女娃娃?沈墨宸奇怪著又被吸引著同她坐在床緣下意識的不願起身。陌卿煙也不趕他,也不知怎地與他隻認識一天,這樣的共處一室心裏不僅不害怕,還更加踏實起來。
“你......明天唱什麼?”沈墨宸有一搭沒一搭地問。
“明天休息,後天起要連演三天《八大錘》。”
“哦,我明天也沒戲。”
兩人莫名其妙一問一答不知說了多久,陌卿煙盤起腿靠在床頭,好像一輩子都沒和人說過那麼多話,從來不知道和一個人居然可以有那麼多話可聊。
當然,後麵發生的事讓他就更加意想不到,那之後,的很久她都清晰的記得自己絕沒喝醉。可若沒醉又怎麼做出這樣的事?那麼多年努力地做著男人,可在那個人麵前所有努力竟都不見了蹤影。那麼多意想不到的事牽引著她,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樂意的。可要是那年沒有去北京呢?也許她,還是陌卿煙,她,還是成功的戲子,成功的男人。當然,孑孓一身是早已注定的。但她滿可以收幾個徒弟,也可以名留梨園界的。
思來想去,也還不都是枉然!
唉,事情怎就竟至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