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時,周清正在伏案寫字,聽見門口聲音,才抬眼看向我。
“來了。”
“嗯,來學寫字。”
我輕聲回應。
同時心下一鬆,慶幸他還記得昨日酒後之言。
他從桌子後麵走出來,示意我坐在臨著窗子的小桌上。
隻是抬手間便透出不凡的涵養。
桌子上已經鋪好了宣紙,放好了筆墨。
他一邊拿起筆,一邊開口,
“習字讀書都是苦事,得靜下心日日堅持。”
周清正的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木香,混著清冽淡然的嗓音沁人心脾。
我對上他漆亮的眸子,
“先生,我不怕苦。”
身體發膚之苦,命運蹉跎之苦,我無一幸免,習字讀書又能有幾分苦。
周清正的眉心一動,眼底隱隱帶起幾分笑意。
“先生?”
“教人讀書寫字的人......不應當叫先生麼?”
我有些遲疑,聲音越說越小,怕自己淺薄惹人笑話。
他的唇角勾起了笑,
“這麼叫也沒錯,隻是頭一次聽人這麼叫我。”
我抿著唇,思慮了一會才開口。
“那我可以這麼叫嗎?”
笑意更深了幾分。
“可以。”
“那我今天要學什麼?”
周清正並未多做思考便開口詢問
“你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聲言語,
“我隻知道我原本叫陳喜,姓氏旁有個小耳朵,其他的......”
“我娘還沒來得及教我她就死了。”
周清正稍稍沉默了片刻,筆下落出一字。
“陳。”
我眉眼立刻綻出笑來。
“是這個。”
他略有憾色地看著我。
“隻是不知道你的字是哪一個。”
半響,我突然想到了什麼。
“我爹盼望我娘早日生個弟弟,希望我能帶來好運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垂下眸思量許久,
最終在‘陳’後麵落下一字——
熹。
神色凝重而認真地看向我,
“這個字不是希望你有個弟弟,是希望你日後有光明的未來。”
我鄭重地點點頭,從他的手中接過筆。
扶起袖子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兩個字。
陳熹。
心中暗自複述:
熹,光明的未來。
6.
我日日都會去鬆齋,
他隻要在,便會教我讀書寫字,若不在,我就獨自練習。
三月間,
常見的字我已悉知,還能讀些簡單的書籍。
再後來,我能讀懂的東西愈來愈多,他便跟我講報紙刊物上的事。
他說人人當獨立,女子也當自強。
他教我“君子當自強不息。”
我從剛開始的渾然不知到後來的稍加評論,
他不住地誇我在文學方麵甚有天賦,誇我不出閨閣卻有獨到見解,
休息間,還讚揚我做的桂花糕是“天下一絕”。
我喜不自勝,第二日便包了剛蒸好的點心送去鬆齋。
可下午,一個卷著西洋辮子,穿著西式洋裙,看著不過14、15歲的漂亮姑娘便將整盤桂花糕扔在我的身上。
“把你這些下三濫的狐媚伎倆收起來。”
精致的五官擰在一起,她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隻是提著小洋包直直地站在那裏,便是不可一世的高傲。
我雖不知她身份,卻也大抵能猜出幾分。
左右是對周清正心生愛慕的官家小姐。
我拂去身上的渣滓,
“小姐,我想你是誤會了。”
書上說,不卑不亢才能講明白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