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子立時就有些不高興,備下貴禮,怎的好像她甚是看重這兒媳婦似的?
方嬤嬤慣是個有主意的,不過好賴是她未出閣時就跟著伺候過的老人,如今因著養濟堂的事再回來,少不得要靠這婆子幫著打點,也隻好順著道:“嬤嬤有心了,什麼貴禮,拿上來叫我們一同瞧瞧。”
方嬤嬤稱了是,將手中漆盤呈到二人正中的憑幾上,側了身對柳令月道:“既是送與娘子的,您親自揭來看看。”
見婆母頷首示下,柳令月也就不推脫,伸手揭了那紅綢。
一時,一股淡淡的、梅尖雪一般柔和的香氣將她包裹、環繞。
她愣怔,這裏頭,竟是母親為她繡下的喜服。
“柳娘子怎的不說話,可是不喜歡?”方嬤嬤暗笑。
雲娘子睨她:“你老糊塗了,她才嫁了人,還送這東西做什麼?”
“柳家叔母可說她為了這喜服,曾和世子大吵一架,”見主子臉色微變,方嬤嬤又道,“她叔母還說,這是那位崔解元特意送來的。”
雲娘子一下就惱火起來:“當真是個下賤胚子,那日在報恩寺,是你哭著鬧著要與那崔解元一刀兩斷,嫁與阿旬的,如今怎還藏著這些不幹不淨的心思?”
“兒媳絕無旁的心思,隻想......”
話到嘴邊,柳令月才想起,崔琮送來的那套喜服,她早拿出去托好友打聽是出自哪個繡娘之手了。
如今即就她告知雲娘子,這是她阿娘的遺物,恐非但平息不了此事,還會牽扯出她暗中打探崔琮消息的事來。
“隻想同前塵舊事,告一告別。”說著她捧了那套百蝶穿花喜服,顫抖著走到火盆子跟前,戚戚道,“我這樣沒了清白的人,哪有什麼選擇?”
遂揚了手,一了百了。
阿娘繡的嫁衣,月奴兒不得不還回去,她可是又要惱了?
柳令月皺著鼻子再嗅了嗅那餘香,暗暗地難受......
這頭雲娘子聽得“清白”二字,麵色忽又軟了,清了清嗓道:“如今衣裳也燒了,過去的事便莫要提了。”
方嬤嬤臉色黑青,張了嘴正要再告,隻聽“哐當”一聲,廳堂的門被人從外踹開了。
時旬一個箭步衝到那燃得極旺的火盆前,一把將燒掉半截衣袖的喜服扥出,又抬起腳對著冒了火星子的袖口踩了又踩。
邊踩邊罵:“狗東西,阿月都嫁與我了,還要陰魂不散地纏著!”
“孽障!給我滾過來。”
聽母親這般親切呼喚,他再一個滑跪,扒在雲娘子膝邊,嚎啕道:“母親,兒子的命苦呐,好容易討個媳婦,她至如今心思都不在我身上,您若罰了她,她再跟人跑了,兒子也不想活了。”
上輩子造下什麼孽,生了這麼個東西?雲娘子額角突突直跳,無奈道:“你何時見我罰她了?”
時旬頓了頓,抬手指向方嬤嬤:“這老東西,這老東西肯定又要挑撥離間,兒子的好日子都要叫她挑撥壞了。”
“行了,我這就叫她回養濟堂辦差去,沒多大的事,個個卻鬧得要死要活。”說罷,雲娘子朝一旁揮了揮手。
方嬤嬤見勢,隻得將方才所想生生憋回腹裏,腮邊牙關一咬,黑著臉離開了。
時旬這才安心爬起,走到柳令月身畔,一手拎著喜服,一手握緊她腕子,高高地舉起,慷慨陳詞:“往後這衣這人,都得留在我房中,時刻警醒我,早日趕超崔解元,早日重回秘書省,早日光耀時家門楣!可有異議?”
他這是想,留下阿娘的遺物?柳令月噙著淚揚起臉看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雲娘子亦是淚光閃閃,不可思議間又覺苦盡甘來,更不敢信,這女子對這癡兒竟有如此奇效?
阿彌陀佛。
她抽出秀帕點了點眼角,擺手道:“隨你便是。方才聽阿月講你宿昔不梳,隻為替病人登記造冊,我原不信,如今聽得你這徹悟之言,實是心安。過些時日,州府衙門同悲田坊的官員,便要來堂裏考察,那冊子做得栩栩如生又圖文並茂,定會叫他們眼前一亮,是吧,阿月?”
“是,麼,阿,月?”時旬剜了眼身側人,才將她救於水火,這麼快就擺自己一道?那冊子他分明是瞎畫的。
“是,的,吧。”柳令月趕忙又將頭垂得低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