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進了門,時旬就一把甩開柳令月的手,急赤赤地點燃了書案上的青花蓮燈,順手取了架上的砑花粉箋,展開一看,又不甚滿意道:“得用最好的澄心堂紙。”
“小娘子,坐到那屏風跟前去。”
啊?這竟是要,作畫?
柳令月長舒了口氣,任他怎麼折騰,不是那事便好。
遂乖乖搬了圓凳坐下,皓腕閑閑抵住下頜,軟腰倚著高幾,垂下眼眸,作勢看向上頭攤開著的,不甚看得懂的《素蜀帖》。
“如何?”
時旬重重頷首,興酣落筆時,廣袖間隱隱露出的修長手臂悠然擺動,一頓一點,一揮一灑,極是飄逸寧人。
全沒了往昔的猴樣兒。
柳令月起先著實看得入神,後頭就實是熬不住,勉力維持著坐姿,趴在桌上沉沉睡了。
待時旬再抬頭時,青花蓮燈芯已燒去大半。
“又畫倒一個?這回可算是很快了。”他滿意地欣賞起自個的大作,當真是“清娥畫屏中,春樹鬱金紅”。
那日在養濟堂他就發現,這位是個天生的寫真模子,為她作畫時,就莫名得心應手,隻消看上幾眼,那眉,那目,便深深烙在腦海裏了。
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同她成婚了。
話說回來,若是那日和長公主的訂婚宴上,他跑出去畫那幾個胡姬時,也能這般酣暢,就不會被痛揍一頓,削了官職了。
更緊要的是,也不會有他一夜豪擲千金的荒謬傳聞了。
“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反正你心裏還有那臭舉子。”
他真不是吃味,他就是心疼自個的清譽,他就是看不上臭讀書的拿腔作勢。
至於她,往後就當是個給自己購置這些昂貴紙箋、名貴筆墨的大財主兼,寫真模子。
是了,是這樣沒錯。
......
“姑娘,怎的還沒起?”
香瑛的大嗓門一下將柳令月驚醒,她一骨碌坐起,先上下打量一番自個,是和衣而睡的,鬆一口氣,又轉頭瞧向枕側,空無一人,大鬆一口氣。
趿拉著繡鞋正要到妝台前梳洗,就瞧見時旬打了地鋪歪七扭八睡在帳床邊。
“世子,”她壓低聲,晃了晃那人露在錦衾外的胳臂,“快起了,今日要去見過婆母的。”
時旬迷迷瞪瞪睜眼,道:“我天天見,你自個去吧,實是起不來。”又翻了個身,打起鼾了。
就要五更了,柳令月不敢再耽擱,隻趕緊拾掇得精神些,抱起桌上早備好的賞賀禮,推了門出去。
香瑛接過她手上一應物件,邊拉著她往雲娘子那處去,邊道:“說好了四更起的,今這樣頂重要的日子,姑娘怎會睡過?都沒能好生打扮打扮。還有姑爺呢,怎就你一個?”
“昨個折騰了一夜,腰酸腿乏的,根本睜不開眼。我實是扛不住睡下了,世子還不知疲倦的,揮灑著......”
“揮灑什麼?”
自是墨水,不過若是她問,可不能這麼答。
柳令月轉過身,以紈扇遮麵,對身後矮胖的黑臉婆子嬌羞道:“方嬤嬤也是過來人了,怎好這樣問,怪叫人難為情的,”又瞧了瞧她身上海青,道,“您這打扮,是要去養濟堂?如今好歹是在家的居士了,更不好提這種事的。”
老婆子的臉黑裏透紅,顫危危道:“此處是國夫人的娘家,更是老知州的府邸,不是你通寶街上的勾欄瓦子!怪說世子會做下那事,原是你這狐媚子勾的。”
與她的梁子在養濟堂便結下了,如今再討好皆是無用,柳令月遂道:“嬤嬤說笑,我哪有那本事,是世子不肯放過我,昨夜他還為我做了畫,”她嘻嘻一捂臉,“您可要瞧上一瞧?”
果真,方嬤嬤險些要背過氣,指著她鼻子罵了聲“不要臉”,就跺著腳往宅子外去了。
“姑娘,所以,世子到底揮灑了些什麼?”香瑛揚起臉,天真問道。
“墨水呀,作畫自然要用墨水。”柳令月實情以告,又促道,“快些走了,不可叫婆母等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