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雲家老宅,綺筵散盡。
一襲深絳公裳的新郎官時旬醉臥在空蕩蕩的百子帳前,緊攥著幾個少年的衣角,舉了殘杯對月,不肯教人走。
“表兄,酒,酒已過五巡,該入洞房了,你別拉纏我們幾個公的了。”
“還惦記著聖京那位舒,舒國長公主呢?”
“怎會,他什麼樣的沒見過,定是挑了那床上功夫最好的迎回來,不然,哈哈,姑母也不會氣成那樣了......”
時旬提了壺,一把澆到他那位最善發言的大表兄頭上,斥道:“都給老子滾!”
那幾個瞬時嚇得酒醒,作了鳥獸散。
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時旬拾起沾了灰的銷金花襆頭,草草往頭上一扣,便往柳令月所在的玉浣居去了。
他今夜晾著她,不為別的,隻是不想看她穿那身破爛。
說好“穿您送來的”,轉頭就把幾個繡娘裁縫給退回來了。
他也不是吃味,純粹是看不上那舉子,更瞧不明白她。
霧裏花似的,一時一個樣子。
“姑爺來啦!”見來人頭上的花襆頭迎風作擺,香瑛對著新房裏大吼道。
時旬被她嚇得回過神,酒都醒了七八分。
“嚷什麼,是我聾了還是你家姑娘聾了?”
香瑛嘿嘿一笑,遂跑出了院子。
時旬眼一眯,疾步上前推開了新房的門。
屋內女子端坐在圍子榻前,嫣然含笑地望著他,柔聲道:“回來了?”
他頓時眼光大亮,走到她身畔左看右看的:“怎麼得來的?”
柳令月“呀”了一聲,心虛地問:“你聞到了?”便解了身上厚重的霞帔,掀開銷金大袖長衫的衣角。
好家夥,裏頭藏的竟是些板栗、柑橘、芭蕉果、核桃、柿餅......
“餓了就大大方方吃,全家屬我最沒規矩,你講了也是無用,”時旬抿嘴,又道,“況且我不是問這個,你這鳳冠霞帔哪來的?你那身破爛怎麼沒穿?”
“花錢從二叔母那買的,”柳令月笑容討好,“我答應過世子的。”
“你自個的東西還要花錢買?還有,我不是另遣了人去麼?”
“怎好叫世子一再破費?”柳令月指了指矮幾前排了一溜的箱篋和妝台前摞得高高的錦盒,“我嫁妝豐厚,不差那點。破財消災,省得再給你添麻煩。”
“傻子。麻煩不除利索,可要纏一輩子的。”他看不慣她受這窩囊氣,“咱那契約怎麼說的,‘護你周全’,這事包我身上。”
“先不說這個,大好的洞房花燭夜,世子可想好了如何度過?”她以手撐臉,又歪著頭覷他。
夜已深,四下皆熄了光,隻得矮幾上一豆羸弱的燭火,奮力地灼燒,照映出女子蔥白的細指,姣好的麵容。
時旬喉頭一滾,心裏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似有什麼梗在了心口。
二十年來,從未有過。
“你同我來!”他抓了她腕子往屋外走,那板栗、核桃、芭蕉果登時便隨著緞紅長裙傾瀉了一地,走一步,不時又掉下一兩個,說不出的滑稽。
“哎哎,世子。”柳令月卻是再笑不出來,她方才說這話本是想打探他今夜的去處——會不會是要,留在她房裏。
這又三更半夜的拉了人往外走,會不會是要與她尋了地方那個......她在話本裏看過,有些男人,慣有些不成體統的癖好,更何況他......這樣的呢?因而那日在養濟堂,她才學著上頭講的,掐了滿身的紅印子,坐實了他風流成性的罪名。
想到這,她驀地一陣耳熱,尚覺得有一絲絲膽怯。
思量間,那人已將她拽進了東廂的書房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