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萬般吃力拖著父親走上喧鬧長街,從前擁戴宋家的百姓憤恨咒罵不休。
沈川領著軍隊策馬從我身側離去,大抵是急於回宮述職。
可我不經意間,卻瞥見一位容貌再熟悉不過的女子,穿著紅裝華服坐於白馬鸞駕之上。
兩年前死去的夏君蘭竟然還活著?
我唯恐自己看錯,愣在原地有片刻失神,夏君蘭身邊隨行的侍女盛氣淩人開了口。
“北夷嘉榮公主初入京城和親嫁於大辰皇帝,紅白喜事相衝,還請皇後娘娘讓個路,莫要犯了忌諱衝撞兩國聯姻。”
我不可置信失聲,夏君蘭卻是踩著馬夫下了車,眉眼帶笑對我說:“宋鸞,好久不見。”
當日影衛和先帝複命,分明親眼見她負傷跌落懸崖,父親不放心,也曾派出死士搜尋崖底,找到一具麵目全非的女屍。
夏君蘭提步走到我跟前,笑容肆意十分得誌:“我沒死,你大概很失望吧?”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波瀾不驚,可心底卻是一陣難以言狀的寒涼。
因為夏君蘭的死,青梅竹馬從小議親的李祈安待我厭惡疏離。
整個鎮國候府為此覆滅,可誰又能想到,她如今安然無恙回來了!
夏君蘭眼神似有所指看向父親,以勝利者的姿態對我低聲譏笑道:“世家貴女先帝認定的儲妃又如何,還不是被我玩兒得家破人亡。”
我怒上心頭,起身揚手給了她一巴掌,夏君蘭卻是柔弱無辜,眸中含淚我見猶憐:“祈安。”
我回眸看去,李祈安正臉色陰沉站在我身後,眼神落在夏君蘭臉上難掩心疼之色。
禦書房內掛滿了夏君蘭的畫像,所有影衛暗樁都認得那是大辰皇帝所愛之人,從她入城那一刻起,李祈安便得了消息匆然趕來。
見到魂牽夢繞的女子,向來端正威嚴的李祈安神色殷切顯得手足無措,銘記於心的掛念和難以放下的執念化作一句:“君蘭,你回來了。”
我看著這一幕隻覺萬般諷刺,當初得知李祈安有心上人之時,我也曾有顧慮遲疑。
聯姻勢在必行,我提出讓夏君蘭做側室,可李祈安卻不情願,反倒指責我頗有心機,為權勢嫁人依附男子苟於家宅,不似夏氏商女一般直率爽朗,以女兒身在外行商做生意。
李祈安嫌我古板迂腐,偏愛夏君蘭明媚無羈,卻是全然忽略了,我與他生來便是身不由己。
我不愛李祈安,卻要為了討他歡心而活,夏君蘭沒死,可我的家人再也回不來了。
“忠臣冤死,皇上可要對臣妾有個交代?”
我眸色決然看著李祈安,似是有千言萬語,又像是失望透頂,可他的目光從未有一刻與我交錯,全心全意放在夏君蘭身上。
李祈安說:“即便朕錯殺,你又能如何?”
我心口仿若被利刃割開,是無法言說的痛,我徒有皇後之名,被尊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可在皇權之下也不過命如螻蟻。
“宋鸞,君蘭能活著回來你該感到慶幸,否則宋氏一門即便挫骨揚灰也不足為惜,朕準許宋家人入土為安,便是最大的恩賜。”
話落,李祈安和夏君蘭攜手入宮,留我一人麵對不堪入耳的誤解,父親生前為民謀利,死後卻要受到萬人指摘。
敬仰皇帝的臣民隻會讚李祈安顧念舊臣,卻不知是他草菅人命德不配位。
這場鬧劇就此收場,沒人會質身居高位的李祈安,也沒人會記得宋家浴血殺敵的功績。
月色深沉烏啼淒厲,我將父親和母親的遺體澆上火油,扔下火折子點燃。
“臣還真是猜不透皇後心性。”
沈川猝不及防出現在我身後,他已然卸甲換了一身紫紋錦衣,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狐裘。
我眸光陰冷:“將軍此話何意?”
沈川不由得輕笑,眼神落在我沾了血跡的手上:“聽聞皇後自幼養在閨閣,卻不想能做出當街縫屍這等悚然之事,現下更是選擇焚屍這樣極端的方式告慰死者,與傳聞中那位久居深宮,溫婉雍容的大辰帝後截然不同。”
我冷靜得可怕:“宋家沒了,本宮也不過是苟活,倒是將軍踩著宋家人的血肉升官,午夜夢回之時,可發覺有冤魂繞於身側?”
看著被火海吞噬的鎮國候夫婦,沈川眼底浮現慌亂之色,許是心虛不寧:“皇上是天子,又怎會冤枉了你宋家,還請皇後莫要妖言惑眾。”
我聞言失笑,卻是看出他心有動搖。
“將軍若是行事坦蕩,又怎會趁著月色孤身一人來亂葬崗,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於天下,你便會淪為廢子成為眾矢之的。”
思緒被拆穿,沈川眸光微暗沉吟不語。
我窮追不舍問他:“將軍斬殺我父親,究竟是出於安定軍心,還是為著追逐權勢?”
沈川隱忍抿唇,隻說:“即便我不殺鎮國候,這世間也總有一人會替皇上做這件事。”
他說的不錯,罪魁禍首是李祈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