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日下過小雨，通往餘陽的管道上不乏泥濘。

大軍行進雖然緩慢，但倒是照顧到了輜重隊的行進速度，相較於眾軍的麵色沉重，林羽則輕快了許多。

他打馬來回閑逛，不時找軍兵士卒嘮嗑。

由於其是太子的人，有軍官身份且親近三皇子的人多少會避嫌，一般士卒官人可就沒管那麼多了，太子朋友的身份反而讓他們更熱衷於和林羽搭話。

於是就這樣，林羽在後軍隊伍裏狠狠刷了個臉熟，不少都挺羨慕他的際遇，市井流氓身份，竟然能跟太子結識，太不可思議了。

待半日過去，大軍休整造飯後，李顯端著兩碗肉湯泡飯來到身邊坐下，將一隻碗遞到林羽手裏：“一上午都沒見你人，幹什麼去了？”

“市場調研唄。”

“啊？”李顯愣了一下，這又是個什麼詞彙？

林羽笑道：“就是了解了解別家的風土人情。”

“你了解這個幹嘛？”

“你以後到底是要當皇帝的人，而我肯定會成為一個封疆大吏，封疆大吏除了要會打仗，還要幹嘛？當然是治理了。”

太子笑道：“那我覺得你更應該多讀些書，以聖人之道助我治理天下才對，閑聊是聊不出什麼治國大道的。”

“錯了。”林羽搖頭道，“而且大錯特錯。”

李顯瞧他兩眼，不屑道：“自古能臣都是如此，若不以聖人之道治理，你還想怎麼治？”

“如果聖人之道有用，大乾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麼？”林羽緩緩說道。

李顯短暫沉默了一下，十三年前洪都之變，先帝宮中自縊，百官南逃，大乾兩百年國祚的脊梁被打斷，從此朝廷偏安一隅，日日喊著還於舊都的口號，卻無法踏出奉江南岸半步。

聖人似乎並沒有說過，此種情況該如何治理。

“那你覺得什麼才是對的？”

“當然改變才是對的。”林羽嗦了口湯飯，說道：“從底層改變。”

“改變什麼？”

林羽不答，而是笑問道：“你知道我上午都了解到些什麼嗎？”

李顯洗耳恭聽。

林羽悠悠道：“有很多兵卒都是江南貧苦之地出來的農民，他們之所以從軍，是因為家裏田沒了，市麵上也找不到能養活一家老小的生計。”

“倒是有許多兵卒都是因此來參軍的。”李顯對此確有了解，“普通兵卒月俸為一兩，勉強能夠一家生活，若有功績賞賜，還能更多些。”

他對大乾賞罰分明的軍功非常滿意，覺得參軍便是普通人最好的出路，畢竟普通人大多讀不了書，是走不了仕途的。

林羽笑了：“但據我所知，他們大多數時候，是拿不到足額月俸的，每月平均多的隻有八成，少點卻隻有六成，還好軍營裏包吃包住，錢能一分不剩寄回去，否則他家裏老小都得餓死。”

李顯張了張嘴，問道：“怎麼會少錢？朝廷每年軍餉都是足額撥下去的呀？”

“你這不是廢話，朝廷當然會足額發，但為什麼到手裏還是會少那麼多，你好好想想？”

李顯失神片刻，腦子裏漸漸有了脈絡，皺眉道：“當是被上層軍官克扣了，這些人實在可惡...”

林羽拍拍他的肩膀：“在沒有足夠強力監管的情況下，這種情況是正常的，不說大乾，就算齊國也應該是如此，或者說，曆來大家都是如此，隻是沒人說罷了。”

“那你是想以後整改士卒月俸麼？”

“這個以後再說。”林羽徹底把碗裏的東西吃幹淨，緩緩道：“要改的東西多了，還於舊都口號喊了這麼多年，國力兵力還是如此孱弱，肯定是有原因的，得慢慢來才行。”

李顯歎了口氣：“那你說，這一戰我們能勝的把握是多少？”

經過飛雲軍一戰，太子一定程度上的心氣已經被打沒了，他對自己領兵並不是很有信心。

林羽寬慰道：“不用擔心，我們的武器定能讓對方大吃一驚。”

“可是你的連弩，從製造工藝上看，並不是多難的東西。若是被齊人繳獲，我們又該怎麼辦？”

“繳獲就繳獲唄。”林羽滿不在乎，“連弩隻是我短時間內能拿出的武器而已，又不是隻有它，大招多著呢。”

“你還有什麼沒拿出來？”李顯一驚，“別藏私了啊，這一仗我們必須要勝！”

林羽嘿笑一聲：“急什麼？到時候就知道了。”

李顯沒了辦法，隻能希望林羽確實真的有辦法，而不是在安慰自己。

另一邊，餘陽城已經陷入了苦戰。

“快放箭，快放箭！”

城頭上的主將呂良手舉令劍不斷發號施令，守城官兵如下餃子般不停拋石放箭，但奈何齊人攻城卒實在強悍，不時有舉盾士兵順著攻城梯衝上城頭。

齊人將領孫刑有令，先登者賞百金。

先登，即第一個衝上城頭之意。

但並不真意味著第一個衝上去，真能拿到這百金，而是第一個衝上去後，又奮力為下麵人創造登城戰機，破了城，才有先登獎勵。

所以在最初死了十幾個先登士卒後，後麵的攻勢稍稍停滯片刻，就又開始了更加猛烈且更加組織有序的攻勢策略。

通常三五人一組，分別從臨近的攻城梯爬上去，同時登城後，又協同作戰抵禦四麵八方來的乾卒，運氣好點能趁機再拉兩個同伴上來，運氣不好就直接被尖槍捅個透心涼。

總之，城頭上的戰況異常激烈。

呂良已經親自殺死第十個登城卒了，這些能爬上來的齊兵，自然不是普通士卒能比，大多數都有一膀子力氣，少數還有武功在身，相當難纏。

“姚力！援軍什麼時候能到？！”

一個衛將急忙跑來，抹去臉上鮮血，一邊盯著下方戰況，一邊說道：“都尉，信使早晨回報，大將軍已經帶著寧州二軍趕來馳援，最遲傍晚就到了！”

“要傍晚才能到！”呂良叫苦不迭。

城裏隻有三千守衛，若不是還有城牆護著，他們早全軍覆沒了。

偏偏齊人攻勢凶猛，大有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我亡的架勢，城頭上防守得異常艱難。

更恐怖的是，對方足有上萬人，如此一直攻下去，餘陽怕撐不到寧州軍的到來！

怎麼辦？

守得了得守，守不了更得守！

大不了一死！

“傳令下去，全軍死守，不能再讓齊人登上城牆了！”

“姚力你快下去，把城裏齊腰以上的男丁都叫來守城，孩童也不可放過，坊間的屋舍都拆了，每人配根棍子，全都給我趕上來！”

姚力也顧不得許多了，點頭後趕緊衝下城頭去叫人，這邊戰事還在繼續。

城下遠處，夷人將領格日力與主將孫刑遙遙望著戰場，均是一副閑庭信步的模樣。

“孫將軍，寧州那邊的援軍什麼時候會到？”

孫刑道：“斥侯回報，寧州軍已在五十裏開外，傍晚就能抵達此處。”

他想了一下，又道：“此時寧州無人，我們是否要分兵前往，把寧州城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