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蘇雅換好鞋,從玄關處抽了一把傘就衝了出去,她一定要搞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台風操控的雨勢不按套路出牌,一會從正麵襲擊,一會又從側麵撲來,最可惡的是,它們還總試圖往傘下鑽。
前麵那個男人的傘已經變成了以前農村用的天線“鍋蓋”,隻見他狼狽地護著腋下的公文包,根本騰不出手把傘麵翻回來,隻能踩著碎步一路小跑。
白襯衣全都濕透了,寬鬆的西褲被風死死按在腿上,身體曲線暴露無遺,看起來娘裏娘氣的。
另外一個等車的女人更誇張,她緊靠著站台的廣告牌,一隻手捂著往上飛的裙子,另一隻手不停地往下劃拉著頭發,齊腰的青絲此刻像是被賦予了魔法,有了自主意識,齊刷刷地直立而起,如同肆意瘋長的蘆葦,根根挺拔。
看到一幕幕滑稽的畫麵,蘇雅卻笑不出來,她自顧不暇低頭貓腰,緊緊抓著傘柄,專心致誌地對付著每一個“偷襲者”,恐怕一分神就被卷進讓人哭笑不得的境地。
好在這裏離石牌村並不遠,縱使在風雨中,公交車半個鐘也就到了。
看到那熟悉的牌坊,蘇雅頓時熱淚盈眶,似乎從昨晚一直飄蕩在半空中無所歸依的靈魂,終於找到了落腳的地方。
石牌村的存在很特殊,它雖然被叫做“村”,但自從九十年代廣州城區東擴的緣故,現在這裏早就不再是昔日的鄉下地界。
在它的南邊是高端寫字樓住宅聚集的珠江新城,北邊是車水馬龍的黃埔大道,東西兩麵高樓林立,暨南大學和華南師範大學也近在咫尺,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天河區商圈的中心位置。
但它又是相對獨立的一個小世界。
在占地麵積僅有0.73平方公裏的範圍內,矗立著3500棟自建樓房,塞了將近10萬人口,一年靠收租,就收入近4個億。
這裏全是傳說中的“接吻樓”,一棟挨著一棟,幾乎沒有什麼縫隙可言,縱橫交錯的小巷子隻有一人多寬,密密匝匝的電線橫豎交錯,如同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一切牢牢罩住。
許多設施陳舊老化,排水係統也不太給力,一到雨季就從下往上翻,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永遠泡在一窪汙水裏,從縫隙裏汩汩而出,一不留神就踩個正著。
但卻也正因為狹窄逼仄的緣故,拉近了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讓住在裏麵的租客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這裏的物價不高,1000塊錢可以租個單間,800塊錢能買齊全屋家具家電,15塊錢能吃一份撐得要命的豬腳飯,5塊錢能剪一次頭發。
不管幾點,總能找到吃東西的地方,蘇雅以前最喜歡的就是樓下的碳烤生蠔,一打才20塊錢,雖然衛晨說那是臭水溝裏養出來的。
但蘇雅並不在意,隻要吃了不拉肚子,就特別滿足。
在惡劣的台風天,接吻樓更像是一層金剛鎧甲,護佑著這方土地。
果然,當蘇雅鑽進小巷子之後,風雨頓時弱了許多。
她放下傘,抬頭望了望,一條窄窄的天空晦暗不清,風和雨隻能在上麵盤旋,幾乎很難落到地麵上來。
憑著記憶中的印象,蘇雅轉了好久,終於來到了一棟熟悉的建築前,粉綠色的條形磚應該是新貼上去的,看起來土洋土洋的。
門頭也換了,以前的“白領公寓”四個字消失不見,蘇雅有點遺憾,當初她就是看中了這四個字,才選擇在此處落腳。
白領,聽聽,多高級體麵的職業。自己之前是在大排檔端盤子的,也能成為這其中的一員,檔次一下子就提上去了。
雖然房間奇小無比還被隔成了兩部分,除了床之外什麼都擺不下,但還是讓她興奮了好久。
“要租房咩?(要租房嗎?)”正當蘇雅追憶往事時,一個頭禿肚油的阿叔開門走了出來,隻見他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背心,短褲人字拖,腰間還掛著一大串鑰匙,足足有幾十把。
別看形象不咋樣,人家可是傳說中的“房東”。
在石牌村裏有五棟樓,都是祖產,每個月能收到將近10萬的房租,絕對是貨真價值的有錢人。
“偉叔!”一見到熟人,蘇雅眉眼間立刻帶上了笑意,她不止高興,簡直是激動,馬上就能證明自己記憶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了,這個半大老頭幾乎見證了她在石牌村中所有的歲月。
“呃......”和蘇雅視線對接的那一刻,林巍山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額頭上還冒出一層冷汗,眼神中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驚恐,身體僵在原處,一動也不能動。
“我是阿蘇啊,你不記得了嗎?”蘇雅不自在地將鬢邊長發扯了一縷,遮住了右臉,這條疤痕確實挺明顯的,誰乍一看到都會嚇一跳。
但林巍山不應該啊,他怎麼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阿......阿蘇?”聽她表明身份,林巍山漸漸平靜了些,臉上浮現出一絲警惕,言語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邊個阿蘇?(哪個阿蘇?)”
“之前租你房子的,蘇雅啊!”雖然帶著笑意,但蘇雅的心卻漸漸往下沉,她生怕林巍山搖頭否認,如果是那樣的話,真會讓人崩潰的。
還好,林巍山盯著她看了半天,才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嚟係你,阿蘇啊!(哦!原來是你,阿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