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晚上幾乎沒怎麼睡覺，淩晨的時候，蘇雅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坐在沙發上，懷裏還抱著那個布娃娃，淚痕早就幹了幾遍。

睡眼朦朧的衛晨趿拉著人字拖一走出來，就被這道灰突突的人影嚇了一跳。

“怎麼坐這兒了？”衛晨歪著頭詢問。

“阿明，你告訴我......”一開口，蘇雅才發現喉嚨啞得厲害，每個字似乎都帶著鋸齒，磕磕絆絆地往外擠，拉得嗓子生疼。她鼻子一酸，眼淚又衝了上來，

“你把糖糖藏到哪去了？我們為什麼要搬家？”

她沒顧得上追問婚姻狀況，此時此刻，這件事似乎是最不重要的。

“早就搬了啊，又不是最近的事。還有，我真不知道糖糖是誰......”衛晨似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蘇雅身邊坐下來，關切地問，

“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不舒服......”蘇雅的聲音哽咽酸楚，

“阿明，你一定要相信，我們真的有個女兒，叫糖糖。”

“糖糖這個名字挺好的。不過生孩子是以後的事，現在可沒那個條件。”

衛晨的眼睛如同兩潭幽深的池水，望不到底，他俯身抽了一張紙巾遞過去，然後揉了揉蘇雅的頭，

“別瞎想了，我昨晚打包了魚片粥，在鍋裏滾兩下就能吃。等下還得過去白雲區，又是風又是雨的，要是趕上早高峰，恐怕要堵兩個鐘......”

在衛晨的碎碎念中，深深的無力感將蘇雅包裹得嚴嚴實實，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臆想？

衛晨朝廚房走去，看著那寬厚的背影，蘇雅突然想起昨晚充斥在鼻端的懷疑，忍不住出聲：

“要去白雲區送貨嗎？多少斤鹹魚？”

衛晨並沒有回頭，但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後又恢複了慣有的輕快語氣：

“還送什麼鹹魚，你忘了，我現在搞了個小裝修隊，早不做那行了，又臭又臟......”

呃......

蘇雅愣住了。

魚片粥倒是和記憶中的沒有差別，細碎粘稠的米水表麵飄著幾條細細的薑絲，因為隔了一夜的緣故，原本金黃的顏色有些黯淡。

魚片去了骨，火候掌握得當，脆而不碎，醃得極入味。

白胡椒粉遮住了淡淡的腥氣，在灶上大火加熱十分鐘，表麵那層米油就開始咕嘟嘟冒小泡，整個屋子頓時變得熱騰騰香噴噴的。

熄火之前，衛晨特地加了一把水靈鮮嫩的蔥花香菜碎，如同點睛之筆，垂垂老矣的殘羹冷炙立馬重新煥發了青春。

“快來嘗嘗，脆鯇生滾粥，好鬼靚哦！”因為工作的關係，衛晨經常和本地人打交道，因此粵語懂個七七八八，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冒出來幾句。

不過，在純粹的老廣麵前，他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發音不標準，最常用的一句推辭就是“識聽不識港（會聽不會講）”。

蘇雅坐在餐桌前，屋外淒風慘雨，屋內熱粥一煲，原本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但她的思緒根本不在這上麵，依舊心亂如麻。

“這工程都幹了半個月了，沒日沒夜的太拴人，半分鐘都離不開，幸好還有一周就差不多完工了。”衛晨低下頭，順著碗沿兒吸溜了一圈，燙得有些口齒不清，

“幸好是室內的活兒，要不然台風一來，又得耽擱。”

衛晨話多得有些過分，蘇雅覺得心煩氣躁，一轉頭，正好瞥到扔在地上的打包袋子，上麵幾個鮮紅的大字格外醒目：

恩記生滾粥，番禺第一家，別無分店。

她心裏生出一絲疑惑，白雲區到番禺區，最近距離也要五十多公裏，“半分鐘都離不開的”衛晨難道會專門去打包一份粥回家？

3.石牌

從黑夜到白天，台風帶來的暴雨並沒有減弱的意思。灰沉沉的天像是漏了無數個窟窿，關不關不住，堵也堵不上。

衛晨走後，蘇雅又開始了地毯式地查找，這次她的目標變了，既然找不到糖糖，也應該能找到女兒存在過的痕跡。

作為一個母親，不會因為其他人的否認，就放棄孩子，即便那個人是自己老公。哦，不，據說衛晨已經不是她的合法丈夫了，隻是同居男友，僅此而已。

蘇雅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怕是瘋了吧！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開始的高漲自信漸漸回落，蓬頭垢麵的蘇雅幾乎翻遍了房間裏大大小小的角落，都沒有發現任何和小孩子相關的物品。

這也太邪門了！

她氣喘籲籲地站在客廳中央，電視牆是一麵巨大的鏡子，無形中空間被擴大了一倍。

看著裏麵那個纖細白皙的女人，蘇雅有一刹那的恍惚。

她慢慢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撫上鏡中人的臉，細細摩挲著，右眼角處有一條五六厘米長的疤痕，如同趴著一條醜陋的蜈蚣，破壞了整體的完美。

蘇雅的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

這人，是我嗎？

隨著動作的起伏，鏡子裏的影像一會蹙眉，一會咧嘴，一會微笑，忠實地反射出她所有的變化。

幾分鐘後，蘇雅失去了興趣，心灰意冷地後退了幾步癱倒在沙發上，突然被攪得支離破碎的生活讓她身心俱疲，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半點力氣都沒有。

難道，一切真的是自己的臆想？

沒有糖糖，沒有婚姻，也沒有......

這個念頭剛一浮上心頭，蘇雅就迅速否定了。

“呸呸呸！怎麼可能！”她使勁啐了幾口，又踮起腳尖在地板上拚命跺了幾下，似乎這種想法是甩不掉的病毒，令人厭惡，“

石牌村，那麼多人住著的石牌村，總不會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