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是個不成活的人了,你們難不成還能殺我一回?”我陰惻惻地笑,那樣子叫誰看了都毛骨悚然。
大太太拽著霍沉宗的胳膊肘:“別再打了,人都要打瘋魔了。”
“撒開!你看不出來嗎?她哪裏是瘋魔,分明是心裏藏著邪火,不教訓她一頓,我還不知府裏藏著個猖狂人物。”
我冷笑,霍沉宗,你可真是我的知心好人。
這一次我確實觸了霍沉宗的逆鱗,姐姐們不敢多勸,先把如斯弄走了。
棍棒賞完了,火燒滅了,霍沉宗沒瀉火,不許我走,讓我跪在院子裏反省。
“明早我再問你知不知錯,要是不知,就打發出府,學不會妾道,就去學娼妓道。”
我知道這不是威脅,霍沉宗是個狠角色,從來都是。
他走了之後,姐姐們也精疲力竭,大太太適才鬆了一口氣,她們都覺得沒把人打死就好,明早做個樣子,服個軟,日子還能繼續。
她們不知道,我連去妓院要帶的行頭都在心裏盤算好了。
第二天早上,婆子們把地上的灰都掃幹淨了,隻剩下燒黑的一圈印子,像是地麵被破開的洞。
大太太先看到了我,臉色白得像紙,筆直地跪著,背後的血幹了,黏在身上。
她的自信瞬間瓦解了,那雙金蓮朝著我奔來:“小九,你可別犯傻啊。”
我沒話可說,我跟霍沉宗之間有太多她們不知道的事。
霍沉宗已經起了,門房的丫鬟仆人伺候著洗漱。
姐姐們先到齊了,我在霍沉宗來之前,給她們磕了個頭,這一磕,四姐當即哭了出來,知道我去意已決,九頭牛拉不回來了。
既然這兒不是我家,我留著幹什麼,縱然姐妹之交給了我幾份溫情,但終究貪戀不得,在虎狼身側,賤如娼妓,倒不如插花供牌,真做了娼妓去。
霍如斯搶先來了,太太們都勸他回去吧,別在這兒。
霍如斯不肯走,那邊霍沉宗的軍靴聲也越來越近,我覺得累極了,想直接跳躍到去妓院的馬車上,省去中間的拉扯。
二太太訓斥道:“你糊塗啊,你既是霍府的九姨太,又怎麼能做娼妓,你是連帶著霍府的臉麵送到那些下九流跟前,給他們糟踐。”
二太太話說得重,卻說在了點上。
八姐與我年齡相仿,從頭到尾沒說過話的她也撲到我跟前勸道:“小九,咱們都是苦命人,你別犯傻,你有多大的斤兩與霍沉宗博弈,像你這般激他,今天出府的不是你,是九姨太病死的訃告!”
“那就,讓他殺。”
女人的聲音接連在我耳邊響起,所有人隻知道我跟如斯作對,是碰了霍沉宗的逆鱗,但沒有人在意,一個卑賤的姨太太是不是也有她心裏碰不得的東西。
七姐站在人群中,隻有她不哭,那神色說不出悲喜,倒像替我不用繼續消磨,感到寬慰一般。
任她們哭喊,我不說話,霍沉宗老遠也看出來是什麼狀況了,氣勢洶洶地朝這邊來了。
我等著,等著他的淫威。
霍如斯急得快哭了,跺腳道:“不就是幾本書嘛,是我不該送,我原不該送的!”
太太們舍不得如斯這樣,都勸他,這是大人的事,跟他沒關係。
如斯跪在我旁邊求我:“小姨娘,你別走,我以後不回家就是了。”
這種話哪能說,太太趕緊嗬止了他:“快別這麼說了喲,這是你自己的家,你怎麼能不回,叫你爹聽到了要傷心的。”
我低著頭,垂著眼,隻有呼吸的力氣。
“小姨娘快死了,你們救救她。”
他拉我的胳膊肘,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甩開了他,叫他滾。
如斯嚇到了,家裏從未有人跟他大聲說過話,他愣在原地,一瞬間成熟了一樣,低低地跟我說了聲“得罪了”。
接著我就感覺脖子一陣鈍痛,人栽倒了下去,在倒錯的視線裏,那雙熟悉的軍靴向我靠近。
後來我才知道,一直儒雅溫吞,連螞蟻都不會碾死的霍如斯,竟然動手把我打暈了,還威脅其他太太們,要一齊謊稱是我昏死過去了。
霍如斯告訴霍沉宗,他夢到了母親,讓父親不要為難家裏人。
據鳶兒說,霍沉宗差點沒站穩,大太太扶著他,他自言自語:“她竟一次不來我的。”
我因此逃過一劫,托了那位過世三姨太的福。
入了梅雨季,連日陰雨,不見晴,傷口好的慢,人困乏,拖了幾日,竟生了一場大病。
這病來得蹊蹺,症狀也蹊蹺,我說不了話。
太太們起初以為我還在耍性子,故意不說,後來見我想說,舌頭卻不受控製,才知道問題嚴重了,趕緊找了最有名的老大夫,大夫也束手無策。
有說我被打狠了,有說精神受到了刺激,隻能細心調養著。
那時候的我就像個行屍走肉,身上不疼不癢了,但是沒有情緒,像有一個洞,紛紛擾擾的東西都掉了進去。
大太太總來看我,有次四太太也在,還同大太太說:“原先有人說小九像你,我還看不出來,沒想到跟老爺較起真來,是一模一樣。”
我聽不出好賴話,見大太太笑了笑,覺得自己也該笑,就機械地牽扯臉上的肌肉擺出笑臉,心裏一點波瀾沒有。
縱是姐姐們把麻將拿到我麵前,我也不會有玩的衝動了。
一年前我犯過一次這個病,持續了半個月左右。
發病時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很是寧靜。除了夜裏,總是做各種噩夢,隻有這時候是能說話的,不是哭爹喊娘,就是罵修羅惡鬼。
六姐娘家的姐姐有些通靈的本事,她們把她請來,在我房間做了三天的驅魔儀式。
霍沉宗不喜神鬼之道,她們替我瞞得辛苦。
我知道傷我精氣的不是妖魔鬼怪,但不想叫她們傷心,所以整整兩個夜裏閉著眼睛,不敢睡著,她們真當我好些了。
後來還是被霍沉宗知道了,六姐整日惴惴不安,姐妹之中,她是最膽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