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很快，改稻為花的弊端就顯露出來。

先是糧食短缺，外省的糧食遲遲沒有調過來，縣裏百姓隻能動用存款去隔壁縣買糧。

跟我一起學刺繡的姑娘越來越多了，大家都急於賺錢補貼家用。

沒錢，家家戶戶都沒錢，為了培育花卉買炭火買蠟燭，已經耗費了大家太多積蓄。

現在買糧食的錢也快不夠了，蘭昀蔚在各地奔忙，懇求其他縣的官員調撥糧草。

整個冬天縣裏缺衣少食，來罵我們王家的百姓越來越多。

「都是你家大閨女搞的鬼，叫俺們拔了稻子種花，花又不能當飯吃，俺們都要餓死了！」

娘急得抹眼淚，縮在炕上喃喃自語：「這可咋整，大丫頭好心辦壞事……」

爹吸著水煙袋，默然不語。

我站出來：「大家夥都別急，我明天就進京去找姐姐，讓她跟萬歲爺好好說說，至少免了咱們的賦稅。」

第二天我背著薄薄包袱，趕牛車去省城。

我算好了時間，到省城後走水路進京，新年前能到達京城。

臨行前蘭昀蔚來送我，給了我三封名帖。

「浙江臬司按察使、徐州巡撫、涿州員外都是我的故交，你拿著名帖拜訪他們，他們會幫忙安排你的出行。」

我不好意思麻煩他，但真到了旅途中才知道行路難。

我一個沒見過世麵的女孩子經受了許多波折，眼看就要過年了，我才剛剛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

無奈隻好求助於蘭昀蔚的朋友。

他們都隨和寬厚，像長輩一樣關照我，提起蘭昀蔚時眼中有光。

「昀蔚是吾輩楷模，真正做到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從他們口中我了解到蘭昀蔚在地方上的政績。

他剛正不阿為民造福，嚴懲地頭蛇，深受百姓愛戴，得罪過很多地方豪紳。

「以他的才能，出將入相不是問題，卻偏偏因性格被世道不容。」

蘭昀蔚朋友的話在我心頭蒙上陰霾。

如今的世道到底是怎樣的世道？我一介小小農婦，總被浮雲遮望眼。

到達京城後，姐姐派了人接我去紫禁宮旁一處別院。

這裏輝煌至極，地上鋪滿琉璃花磚，頭頂是色彩豔美的藻井，高達三丈的牆壁上掛滿名家書畫。

我身穿麻布衣裳，走在其中越發自覺形穢。

姐姐笑盈盈地出來迎接我，她比以前美麗了，皮膚嫩若凝脂，氤氳明月般的光輝，氣質中增添成熟的風韻。

她走到我麵前後伸出一雙柔荑，牽住我因長年累月幹農活而粗糙的手。

「妹妹讓我好等，盼了你一天又一天，這新年都過完了你才來。」

我有些心酸，想問她既然盼著我來，幹嘛不派人去接我呢。

但是話到嘴邊，我還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姐姐能不能勸勸皇帝陛下盡快給清水縣調糧？」

姐姐避而不答，轉而把我的手按在她小腹上。

「快來跟你小外甥打個招呼。」

我震驚：「姐姐，你……」

姐姐巧笑倩兮：「我懷孕啦，是龍子哦，或許……」她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是這江山未來的主人。」

我不理解為何姐姐懷了皇帝的孩子，卻甘願被沒名沒分地養在宮外。

姐姐笑道：「入宮有什麼好處？跟那些妃嬪們勾心鬥角？不，我不爭蠅頭小利，要爭就爭大的。」

她想讓皇帝視她為獨一無二的存在。

她是皇帝的紅顏知己、肱骨大臣，她不要名分，隻要他。

「萬歲爺早晚會明白，隻有我配得上他，等他真心愛上我後，自然會為我遣散後宮。」

姐姐撫摸著肚子，眼中母性光輝裏摻雜了明亮野心。

我再問起調糧的事時，姐姐顯出了幾分不耐煩：「我都懷了龍種了，鄉裏鄉親等著跟我雞犬升天吧，難不成萬歲爺會餓死未來皇後的家鄉人？」

在我的纏磨下，姐姐終於同意再勸勸皇帝。

當晚皇上駕到，姐姐跟他一起用膳，我和其他宮女們靜立在角落。

席上姐姐讓皇上親筆寫下給清水縣調糧的手諭，我的一顆心這才放回肚子裏。

「璐鳶這下滿意了？你現在是朕的心尖寵，你要什麼朕給你什麼。」

皇帝的聲音中氣十足，我不敢看他的臉，隻敢觀察映在銅鏡裏的人像。

他是好看的，龍鼻鳳睛，豐神俊秀，和書上描寫的帝王一樣。

我正胡思亂想著，他忽然開口問起我，嚇得我立刻跪下。

「你就是璐鳶的妹妹？抬頭讓朕看看。」

我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不敢和皇帝對視。

他似乎笑了：「妹妹是清秀佳人，雖不如璐鳶嫵媚豔美，卻也別有風致。」

那一刻，我在姐姐臉上看到了一絲不爽，但僅僅是一瞬，她立刻扶我起來。

「我這妹妹膽小得很，隻會埋頭種地，萬歲爺莫要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