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洪峰過境之後，水流依舊湍急。

數萬人彙聚而成的聚集地，被淹沒了三分之二。

少許地勢較高的地方重新露出，暗黃的石塊像是皮膚上的膿瘡。

水麵上漂浮著各種雜物垃圾，一具具屍體，沉浮不定地，被洪流衝向遠方。

死去的流民不計其數。

僥幸存活下來的流民，在岸邊看著奔湧不休的洪水。

有人發出劫後餘生的大笑，有人發出悲痛欲絕的哭喊，也有人帶呆愣愣，沉默不語。

可無論是笑是哭是沉默，他們的眼中，都看不見半點希望。

急速的洪流之上，一艘木板船依舊不斷撞擊岩壁，發出砰砰的悶響。

韓不爭抱著母親的屍體跪坐在那，一直都處於呆滯狀態。

瞳孔渙散無神，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楚牧不忍去看，也不知怎麼去安慰。

雖然明知道不該，內心裏依舊無法控製的浮現一絲慶幸。

還好妹妹沒在這裏。

隨著時間的推移，楚牧全身傷勢都快速恢複，力氣也漸漸地回來。

默默拿出精鐵匕首，將還沒斷裂的藤蔓割斷。

脫離了束縛之後，木板船在水流的衝擊下，順沿四百多米寬的‘河道’，隨波逐流。

偶爾撞擊到殘破木板、石塊等硬物，便會不受控製的晃動起來。

還好，一直相對平穩，沒有翻船的危險。

沿途，一具具屍體從木板船邊飄過。

男女老少都有。

楚牧無聲歎了口氣。

或許，這也是一種解脫。

可內心裏，卻有一股不知道從哪裏升起，也不知道從哪裏發泄出去的怒意。

這股怒意如同一團火，熊熊燃燒著，燒得他喉嚨沙啞，燒得他眼睛泛紅。

“不該是這樣的！”

他緊握著拳頭，指骨因為太用力而泛白。

片刻後，又無力鬆開。

他又能改變什麼？

“救救我！救救我！”

有人求救。

聲音從前麵傳來。

楚牧抬頭看去，正前方數十米處，一個男人抱著一塊木板，泡在水裏，抬起右手朝他揮動。

木板船的流動速度要快一些，靠近男人之後，男人立刻拋棄木板，兩隻手抓住木板船上的藤蔓，想要爬上來。

楚牧卻伸手按住他的腦袋上。

“救我！我當牛做馬報答你！”男人急忙喊道。

楚牧卻沒回應，手臂一用力，男人被按進水裏劇烈掙紮著，雙手依舊抓著藤蔓不放。

十幾秒後，楚牧抓著他的頭發，將他拎了起來。

“咳咳咳......”

男人劇烈咳嗽，驚恐不已：“你想幹什麼？不想救我就算了，還想殺我？”

楚牧目光深邃，透著冰冷：“之前在程廣平家門口，躲在人群裏煽動那些流民的人，是你，對吧？”

當時他沒找到人，但卻記住了這個聲音。

男人麵色不禁一變。

他沒想到楚牧竟然認出他來。

但這種時候，絕對不可能承認，連忙搖頭道：“大哥你說什麼，我聽不懂啊！我住很遠的，根本就沒去過程隊長家啊！求你了，救救我好不好？”

“有的人想活活不了，有的人卻根本不配活。”

楚牧再一次用力，將男人的腦袋按進水中。

“嗚......咕嚕嚕......”

男人用力甩頭掙紮，但這一次，楚牧始終都沒再鬆手。

漸漸地，男人的掙紮停止了，抓著藤蔓的雙手，也無力鬆開。

整個人緩緩沉入了水裏，恰逢一個水流漩渦一卷，立刻消失不見。

“不救他就算了，還殺他！你還是人嗎？”

一聲怒吼突兀響起。

楚牧側身回頭，往右後方看去。

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少年，趴在一塊用木頭拚接而成的單薄門板上。

那雙蘊滿憤怒的清澈眼睛裏，透著幾分分不清是天真還是蠢的氣息。

皮膚白皙，麵龐稚嫩。

穿白色T恤和牛仔褲，腳下是一雙網布球鞋。

楚牧眯了眯眼。

無論是穿著還是身體狀態、精神麵貌。

都與掙紮在求生邊緣的流民格格不入。

“城裏人？”

楚牧心中生出怪異感。

在城外能看到的城裏人，都是城衛隊的成員。

尋常城裏居民根本沒資格出城，也絕不會想出城。

“你管我是城裏人城外人？問你話！這種時候難道不該互幫互助嗎？可你不但不救他，居然還殺死他？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少年再度發出質問。

白癡。

楚牧撇撇嘴，轉過頭，不再理會這個渾身冒著傻氣的家夥。

少年見狀也不再浪費口舌，卻還是鼓著腮幫子，氣鼓鼓的盯著楚牧。

木板船與門板船還在繼續漂流著。

河道慢慢變得狹窄許多。

“救命！小帥哥求求你救救我！”

一個大半截身子泡在水裏的女人，在河道中央，八爪魚似的，緊緊抱著一顆大樹的樹幹，朝趴在門板上的少年求救。

少年離她很近，隻有兩三米的距離。

楚牧的木板船則有十幾米。

少年眼睛一瞪，立刻對女人喊道：“你會遊泳嗎？快遊過來！”

“我不會遊泳啊！”女人嗚咽著搖頭。

少年臉上露出焦急，連忙四下張望，剛好看到不遠處有一根漂在水裏的破竹竿，臉上一喜，伸手抓住，慢慢朝女人遞了過去。

“快，抓住，我拉你過來！”

“謝謝！謝謝你！”

女人喜極而泣，鬆開樹幹，雙手緊緊抓住竹竿。

少年開始用力，將竹竿往自己這邊拉拽。

楚牧將這一幕看在眼裏，眼眸微沉。

那門板太單薄，根本承受不住兩個人的重量。

即便這個女人看起來非常瘦弱。

除非兩人都泡在水裏，浮力才夠。

但泡在水裏順水漂流，萬一撞上什麼東西，後果難料。

少年顯然沒考慮過這些，一股腦隻想著救人。

直到女人順著竹竿而來，雙手撐在門板上想要往上爬的時候，才發現門板快速下沉，導致他大半個身體都沒入水中。

少年嚇得驚呼：“不行，太重了！要沉！”

女人連忙哀求：“別扔下我！”

“別怕，我一定會救你！”

少年說著，身體慢慢挪動，從趴在門板上，變成雙手抓著門板，而身體則泡在水裏。

如此一來，門板承受的重量減輕許多，重新浮出水麵。

他臉上露出笑容，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女人卻已經用力爬上了門板，緊接著就一腳踹在這少年的臉上。

“啊！”

少年慘叫一聲，下意識鬆手，身體立刻下沉，這才驚恐萬分的掙紮起來：“救命！我不會遊泳......救救我......”

女人趴在門板上不斷喘著氣，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少年一邊掙紮，腦海中滿是不解。

他不懂，為什麼自己好心救了對方，對方卻反手就要害死他。

明明兩人都可以活下去！

為什麼？

等不到答案了。

冰冷而渾濁的水灌入他的嘴巴和鼻子。

他雙手胡亂的抓著，卻什麼都沒抓住。

身體慢慢往下沉。

可就在他離死亡最近的時候，一隻手猛的探來，抓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