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既然是嶽父給的,就收下吧。咱家手上確實沒什麼錢,就怕有個頭疼身熱的。等到了落腳處,我再給嶽父捎信兒,還他錢。”
程秀的眉頭擰緊,眼裏有困惑,也有些氣惱。
隻是,她從不在外頭落丈夫麵子,心裏再不滿,也不會表露出來。
小玉反而鬆了口氣,叮囑了程秀幾句,便轉身要走。
林五穀把她叫住,為方才揣了她一腳而道歉。
小玉眼睛一下子紅了,“姑爺,奴婢沒有生氣,奴婢隻是擔心小姐遭罪。”
林五穀,“你放心,阿秀跟著我,絕對比她留下的強。你回去也提醒我嶽父,蠻夷兵會來的,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小玉很是不解。
姑老爺是縣丞大人,他都沒收到消息,姑爺為何如此篤定會打仗?
林五穀強調,“小玉,一定記得把話帶給我嶽父。”
小玉和兩個壯漢離開了。
後者的目光一直在林五穀懷裏的錢打轉,垂涎欲滴。
程秀也看出了點苗頭,小聲問林五穀,“夫君,你要我爹的錢,是不是防著那倆人?”
“我媳婦兒就是聰明。”林五穀滿眼的讚許,“這兩人是你爹的隨從還是打手?”
“我爹覺得外頭不太平,新請了幾個護院。今日他怕你不肯放開我,便讓其中二人護我來此。”程秀有些躊躇,“你是覺得,若小玉帶著這一百兩回去,路上會被這兩人搶?”
林五穀,“極有可能。”
林小麥:【嘿呀,三哥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有一丟丟小聰明哦。】
林五穀彎了彎嘴角。
“秀兒,這錢咱們先拿著,回頭再還嶽父。”
程秀點了點頭,神色仍然有些悲傷,“我就怕爹怪我。”
“過個幾日,蠻夷兵來了,他便知你的選擇是對的。”
“可若是我選擇對了,那我爹他......”
程秀說不下去了,她都不知希望自己是對的還是錯的好了。
馮老太從屋裏出來,“好了,人回齊了,上山拜祭一下祖宗,便出發吧。”
她背脊佝僂,麵容悲淒而憔悴。
年老了要遠離故土,真的有些殘忍。
看著家裏哪兒哪兒都回憶,哪兒都舍不得。
一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這些,就挖心挖肺的疼。
林小麥張著小嘴打哈欠,瞧見祖母這般,她強忍著睡意,又衝她笑,【奶,看我看我。你別難過,我給你笑一個。】
馮老太聽見了孫女的心裏話,緩緩看過來。
樊氏也說,“娘,你看,小麥會笑了。”
“奶的心肝寶貝兒。”馮老太把孫女抱在懷裏,親了又親,一顆心都要化了。
林家人上山拜祖,林小麥還未滿月,樊氏和她都不能去。
樊氏抱她回屋喂奶,林小麥吃了幾口,便沉沉睡去。
等她再次醒來,就感覺四周都在搖晃。
她腦子有些發木。
好半天才知道,這是在路上了,她正在車廂裏。
她透過車窗往外看,天空瓦藍瓦藍,白雲悠悠。
天底下便是青山綠水,滿眼的生機勃勃。
眼下已三個月沒下雨,大家隻是覺得缺水,並沒意識到旱災來了。
接連三年幹旱,到那時真正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咦?
怎麼會有水滴撒臉上?
是下雨了嗎?
林小麥從思緒中回過神,瞧見馮老太捂著臉,無聲痛哭,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淚水從她指縫間迸出,打濕了林小麥的繈褓,也灑在她臉上,冰冰涼涼。
呀,奶奶哭了,有沒有人啊!
快來安慰下她!
林小麥想看看身邊有誰在,小腦袋卻隻能輕微轉動。
她不得已,扯開嗓子哭。
然後,靠著車壁打盹的樊氏和程秀都跳醒了。
“哎喲,小麥醒了。”
樊氏把林小麥抱過來,掀起衣襟,“大飯碗”塞到她嘴裏。
林小麥被動幹飯,想看看家裏人什麼情況的,可喝了奶便昏昏欲睡。
她強撐著沒睡過去,聽見樊氏勸老太太,“娘,人要往前看。如今這世道亂,咱一家子,隻要齊齊整整在一起,便是極好的了,你說呢?”
“道理誰都懂,可臨到自己頭上,便看不開,放不下啊。”老太太抹眼淚,“這山長水遠的,咱這一走,不知何時再回。你爹的墳頭無人打理,過不了多久,便會長滿野草雜樹,即便日後回來,也找不到了。”
“咱家的老屋,去年才翻的新,還沒住夠一年,便人走屋空,錢白花了。沒了人氣,過不了多久,便會坍塌,多可惜啊。”
“我那菜園子,可種了不少菜,我起早貪黑的伺候著,旱天也天天去河裏挑水澆灌,長得綠油油的,路過的人瞧見,哪個不誇兩句?今日、你弟妹,把菜都揪光了,隻留一茬茬光禿禿的光杆子。”
“還有啊,咱家門前那小路,前年老大老、二從河裏拉了一車又一車的小石子鋪得好好的,每次他們一山上打獵,我就站在小路上等,看著他們出現在路的另一頭,我才心安。那小路,隻怕我以後都看不到了。”
馮老太絮絮叨叨說著家裏家外的點點滴滴,涕淚齊下,兒媳和孫媳也沒忍住,跟著哭。
離開故鄉,就好比離開自己的母親,總是撕心裂肺的疼。
人還沒走遠,便在心裏想念了千百遍。
林小麥鼻子酸溜溜的,【奶,你別哭,你哭得我都想哭了。】
馮老太怔了怔,忙擦幹眼淚,“好了,不說這些了。在路上哭哭啼啼的,晦氣。”
她哭過發泄完,倒是容易平複心情;
可另外兩個女人,卻是哭得快岔氣,怎麼也停不下。
“莫哭了,樊氏,你方才不是勸我看開些的?怎的反倒你自己先哭上了?”
樊氏神色悲傷,“娘,我娘家兄弟,一個都沒逃。”
她還沒出月子,按這裏的習俗,不能出房門。
即便鄰居或者誰不經意看到她,都會進來討要一碗薑水喝,去汙穢之氣,更別提回娘家了。
否則她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逼著娘家人逃。
程秀也很難過,“奶,我娘家也是。”
婆媳倆可謂是同病相憐,娘家人都不跑,若是發生戰亂或戰敗,會有多慘,根本不敢想。
“咱已經冒著危險給他們傳了消息,他們不信,有什麼法子?咱村也隻有咱家、四叔公、裏正三家人走,那些人眼睜睜看著咱離開,也都無動於衷。”
馮老太把腦袋伸出窗外,擤了一把鼻涕,手隨意往腳底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