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砰！”

話落，便有黃地五彩瓷碗帶著殘茶綠葉碎於楚雲月的身前。

水花濺濕了她的朱色廣袖。

楚雲月跪得四平八穩，不曾有一絲晃動。

坐於後殿高位之上的周帝氣得聲音發抖：“皇後，你聽聽。”

“如今的大將軍府，人人都了不得。”

“不僅撫遠大將軍屢次上書，對出征有異議。便是連他的女兒，都敢抗旨，拒絕朕的賜婚。”

“反了天了，他們！”

坐於右下首，滿身珠翠的郭貴妃聞言失色道：“陛下，安沛郡主乃先帝欽定的太子妃。”

“不知是不是太子在哪裏得罪了她？竟讓安沛郡主不惜在雨中下跪這麼多個時辰，如此決絕，都要和太子退婚。臣妾惶恐！”

“郭貴妃你惶恐什麼？怕不是太子，而是朕得罪了大將軍什麼！”

左下首一襲明黃的皇後輕聲道：“陛下，安沛郡主還是小孩子。”

“想來是和太子鬧了什麼不愉快，這才一時使小性子。”

“您從小看著他們一同長大的，還不清楚嗎？”

郭貴妃笑道：“皇後常年深居簡出，又不掌宮權，怕是還不知道。這安沛郡主便是要鬧，也是和禹王殿下鬧，哪裏輪得到太子。”

“如今這建寧城裏，誰不知道，安沛郡主恨不得日日和禹王在一塊，眼裏怕是半點都沒有太子的存在了。”

皇後冷冷道：“郭貴妃，空口無憑。這等汙蔑太子、禹王和安沛郡主三人清白的話，切不可亂說。”

“陛下，安沛郡主人就在此處，您盡管問她便是。看看到底是皇後孤陋寡聞，還是臣妾胡亂傳話？”

周帝落座，指著楚雲月道：“安沛，你來說，是不是如貴妃所言，你為了禹王，要和太子退婚？”

“你抬起頭來，看著朕，好好說！”

上輩子，便是出於郭貴妃的推波助瀾，楚雲月順勢承認她私心愛慕禹王，今生隻願嫁於皇五子周立淵為妻。

皇帝頓時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褫奪了她的郡主封號。

楚雲月依言抬起頭，朱衣女子，明眸善睞，唇紅齒白，濕發還隱隱滴著水。

嬌俏動人之中，隱含天然去雕飾，讓人動容的脆弱。

白得發光的麵容沉穩如初，葡//萄一般的黑眸神色堅定。

“陛下，臣女和太子退婚，並非因為任何人。”

“隻因，父親拒絕出征，楚家有愧於皇恩。”

“臣女身為父親的長女，不能有違孝道。”

“但臣女身為大梁國的安沛郡主，不能為國諫言，又有愧國恩。”

“臣女對父不孝，對國不忠，如何再堪與清風朗月的太子為配。”

“是以臣女冒死懇請與太子退婚，以保大梁國太子忠孝之名。”

“還望陛下首肯，望皇後娘娘、貴妃娘娘體恤。”

淚珠自楚雲月美麗的桃花眼中滑落，牽動人心。

皇後頓時心疼道：“雲月，你這孩子。做出決定的是撫遠大將軍，而非你。”

“你還小，國事尚輪不到你來操心。”

“陛下，雲月她如此懂事，方才我們真是錯怪了她。”

郭貴妃在一旁眉毛一挑。

今日的楚雲月怎麼這般不尋常？

順天長公主的嫡女，安沛郡主，生下來便是欽定太子妃。

本出身高貴，卻無腦淺薄，不學無術，飛揚跋扈，在整個建寧城惡名遠揚。

郭貴妃身為太子周立宴的生母，向來不喜楚雲月做她的兒媳婦。

這麼一個隻會盯著府中孤女，一心同她作對的草包，如何配得上宴兒？

又如何堪為一國的太子妃？

好在楚雲月自個眼瞎，看上了生母卑賤的禹王。

郭貴妃自然恨不得楚雲月再蠢一些，她好早些擺脫這個泥腿子兒媳婦。

誰知今日，她不知吃了什麼藥，時好時壞。

倒是主動開口退婚了，但這個理由，說得好聽，讓人打不得罵不得，如何還能順勢處理掉她。

一時叫人為難。

周帝的憤怒一時梗在了臉上，不上不下。

久久才道：“倒是......難得懂事。”

這時，大太監魏公公通傳道：“陛下，顧大人進了宮，在金鑾前殿侯著您了。”

來得正好。

此事不好處理，得晾楚雲月一晾。

皇帝麵色恢複平靜：“皇後，朕去去就來。”

皇後意會，點點頭，起身恭送。

明黃龍袍身影消失在轉角之後。

皇後才道：“雲月，快起來。地上涼，你這身上都還濕著。”

郭貴妃頓時不滿道：“皇後，安沛郡主今日無禮，陛下可還沒有說要恕她的罪。”

皇後正色道：“貴妃，如今都敢質疑本宮的決定了嗎？”

郭貴妃連忙起身行禮：“臣妾不敢。隻是......”

“本宮知道，你素來不喜雲月，恨不得她能早日和太子退婚。”

“如今，怕是就要如貴妃的願了。你竟還要當著本宮的麵，故意折磨雲月嗎？”

“臣妾惶恐。安沛郡主乃先帝定下的太子妃，臣妾如何敢有其他想法。”

“皇後娘娘怕是誤會臣妾了。”

“不是誤會就好。”皇後冷聲道，轉頭又對著楚雲月麵色柔和，“來，雲月，到裏間，喝一杯熱茶。”

入得裏間，石嬤嬤立刻遞上白色幹淨棉布。

楚雲月一邊擦拭濕發，一邊仔細問道：“娘娘，這顧大人，可是兵部員外郎顧家大人？”

“是同一家，不過當是另一位，大理寺少卿顧時翊。”

“本宮聽聞，他剛從外官調入京時，人人見之，驚歎不已，有人當即贈號如意公子。”

“怎麼，阿月沒有留意過嗎？”

如意公子顧時翊。

上輩子的她眼裏心裏，發了瘋一般，隻看得見禹王周立淵。

直到她死後，有人幫她收殮屍骨。

先是劍指偽帝周立淵，將其斬首，公示罪行於天下。

後另立幼君，他順理成章成為攝政王。

權傾朝野。

那人，便是和她從無瓜葛的如意公子，顧時翊。

也是他貼著她的耳邊說，你知道嗎？

淡色太雅，隻會讓你一不小心泯然於眾人。

你姿容韞麗，卻是最適合緋衣。

一如烈火鳳凰，璀璨搖曳。

惜你自殘，褪下羽翼，自甘墮落成了撲棱蛾子，撲入不值得的殘火，粉身碎骨。

而我唯一能做的，便是讓你恢複你本來的妍姝。

好歹有人為你殮屍收骨，以免你曝屍荒野。

若本王將來得閑，於清明、中元，會敬你一杯。

他覆萍水不相逢的她一身壽衣，如今她重生歸來，如何能不再留意。

她上輩子的收骨人。

顧時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