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是被花轎劇烈的晃動從出神的思緒拉了回來。

今夜雪太大，山上滾下石頭和木樁擋了山路，根本過不了人。

溫度也驟然降低，凍得人生寒。

給我抬轎子的幾人早就不滿這個假貨。

帶頭的康堂譏諷的撂下話，「對不住了薑二小姐，勞您自個兒想辦法下山回家去吧。」

現在哪裏走的了，他們是想讓我難堪給裴行昭被我阿爹耍了出出氣。

望著他們身影漸漸沒入黑夜密林，我眼底浮現笑意。

今年開了春我就要滿二十，身子也抽條，如果忽略我右腳殘缺，我也算是清秀的。

大房那位早年就記恨我姨娘外貌出眾，所以我無意間偷聽到大太太要把我許給老管家那個混跡煙柳之地，娶了好幾個小妾的好色淫亂的小兒子。

所以當消失多年的裴行昭再次出現還上門用陳年的娃娃親來提親，阿姐是萬個不願和看不起他時，我就知道，這是一次我逃脫這個家的機會。

姨娘在世時曾摸著我的頭說過，「阿霧，我們這種人，除了去搶，再沒有別的法子可行，見不得光又怎麼樣呢，隻要到手了就是好的。」

我開始經常去前院在阿爹和阿姐眼前晃悠，也天天去大太太房裏旁敲側擊的說自己這些年也算承了阿姐的照顧，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義無反顧的報答。

顯然我成功了，沒過幾日他們就把嫁給裴行昭的燙手山芋親自遞給我。

我不僅借此離開這個困了我二十年的宅院，也能不被嫁給他人踐踏，將命運握在自己手裏，得到真正的自由。

當然我也料到裴行昭發現我是假冒的新娘會將我送下山。

而我早就給錢讓附近村裏的人在我花轎上了山寨後就砍斷樹樁擋住上山的唯一一條路，這樣一來，就算發現我是替換新娘要讓人送我下山換回阿姐也隻能大失所望。

……

雪太厚，我忍著右腳的刺痛，攏著身上唯一的披風往前山寨的方向一步一步走。

盡管我再怎麼辨認方向和注意腳下，等我拖著腿到了山寨門口，已經被凍得臉色煞白，膝蓋在山路因滑倒幾次蹭破了皮，露出血骨已經凍僵在肉上。

一身酒氣的裴行昭趕來時，我已經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他蹲下身眼尾泛冷，「怎麼回事？」

我以為他對我返回不滿，我用盡全力顫著已經凍得沒有知覺的手去拉住他褲腿。

「你能不能……留我一晚……我好冷，好冷……」

在我徹底失去意識前，耳邊是嘈雜聲以及裴行昭的怒罵。

「我讓你們把人送下山，你們把人給我弄死了？！」

「信不信老子給你們斃了！」

我窩在他懷裏，唇角不著痕跡的彎了彎。

其實我想告訴他。

這樣就夠了，一點點關心就足夠了。

我要的不多，隻是想有個屬於我的家。

可似乎這個夢過於暖和，以至於在我躺在房內睡得滿身是汗半夜咳嗽不止後的隔日早上，門被踹開，他一把攥住我衣領時，我還昏沉的沒有感覺。

半天我才清醒一點，就看到麵色鐵青的裴行昭質問我。

「我好心留你一晚再送你下山好換回薑慈恩，為什麼她竟然在你嬌子出門前就被送去楊家當姨娘了？！」

「怎麼著，敢情你們老薑家是把我當泥巴踢著玩兒呢？」

不是戲弄他，而是我阿爹早就想巴結軍閥楊帥，加上當年他早就暗地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漢奸，為了頂替裴行昭父親商會會長的位置滅了他們全家，所以把薑慈恩嫁過去隻是早晚的問題。

這些我早就清楚，我不過是趁著昨晚山路堵住打了一個時間差，讓他來不及把我換回去。

他也不得不吃了這個啞巴虧將我留下。

但這些我不能認，為了留下來，隻是佯裝膽怯的頂著這病懨懨的臉驚詫道。

「我不知道，我隻是，」喉嚨發癢，我止不住的咳嗽，嗓音嘶啞，「我隻是聽從我阿爹的安排出嫁，我要是不聽，他會打死我再綁上花轎。」

對上男人探究的視線，我迎麵雙眸澄澈。

裴行昭垂在身體一側的食指有意無意輕叩在大腿上，眉頭蹙起又舒展開。

他輕笑的坐在床沿上，但笑不達眼底。

「你是真不知，假不知，還是裝聾作啞順勢而為，你心裏清——」

話沒講完，我皺起眉心，喉嚨湧出的鮮血咳在他靠近的手背。

空氣一滯，我抿了抿唇，「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嗎？」

他不答，注意到我臉上潮紅，換了手背撫在我額間。

他的手很涼，絲絲涼意沁人心脾，讓我貪戀的半闔住眼。

下一秒，他手掌緩緩轉移到我臉上，一把揪住我左臉軟肉扯了扯。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的呆愣。

「還真是個小騙子，」他湊上前離我鼻尖不過一指距離，眼睛眯了眯，透著絲絲危險。

「要裝就裝久點，哪天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他拖腔搭調的，那微微含笑的唇角立馬垮了下來，「被我發現你是故意的，我宰了你，信嗎？」

最後一句飽含深意，氣氛緊張。

他的眸子就像暈眩的深淵，越看下去越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直到找來寨子裏唯一的醫師老人來給我看病，他才收回那雙窺視人心的眼睛出去，我鬆了一口氣。

裴行昭再進來時就端著碗湯藥，「既然隻是普通風寒，待會兒我讓人把藥送來，今後你就給我安分點。」

我老實巴交的喝完，聞言隻是欲言又止。

安分，似乎並不可能。

傷口發炎，加上染了風寒，我底子不好，這一病直接是倒下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