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沒見過有人學兩種文字能學得那樣快。
短短半個月,阿薩朗便把我們坎兒語中的常用詞學了個遍。
族中不許奴隸讀書寫字,他便撿鷹落下的羽毛作筆,蘸水往桌上寫字。
他寫得一手好字。
隻是他嘴好笨,一直學不會說坎兒話,不論我與他說多少話,阿薩朗總是拿黑黝黝的眼睛沉默望著我。
我們兩人之間便總是夾著一個翻官。
有時我說得急了,急得翻官跟不上我說話的速度而抓耳撓腮時,阿薩朗才會以簡單的詞語應一聲。
“是,公主。”
“公主說得對。”
我時常覺得他說的“能治好我的眼”那話是在糊弄我,這些年,阿耶和王兄私下找了許多巫醫來給我看眼睛,看過之後,各個都是搖頭不語。
他一個小匠作官,怎麼能說出那樣大的話?
可阿薩朗也不是一點沒用。
他從盛朝互貢的禮品中取來精美的絲綢,為我裁了深色的床帳,做了絲綢眼罩。戴上那眼罩,每一個天亮便不再難熬。
可我還是不能在烈日下出門。
他便找來精心鞣製的鹿皮,叫針線嬤嬤量著我的頭圍,做成寬沿大帽,戴在我的發頂。
“公主,睜眼看看?”
太陽依舊熾烈,我搖搖頭說不行。
他又找嬤嬤給那帽子縫上圍紗,圍紗長過頸,蒙住我的臉。
“那這樣呢?”
我依舊搖頭,眼睛刺得睜不開,淚淌了一臉。
太陽好似成了我的劫難。
身邊幾個侍女看我受苦,指著阿薩朗的鼻子罵他要害死我。
他通通不理,埋進自己的帳篷裏又鑽研幾天,找到我說:“我想到治好公主眼睛的辦法了,隻是需要一樣罕見的奇物。”
“公主若是信得過我,請許我跟著大王子去互市上走一趟。”
我看著阿薩朗一臉倦容,目光卻明亮。
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
互市開在盛朝的邊城外,一來一回要走半月。市上熱鬧得出奇,那裏有糧商,還有稠商布商茶酒商,我們坎兒族鞣製的皮革去了市集上也是搶手貨。
這些,都是王兄回來講給我聽的。
他講得神采飛揚,我在氈帳中笑著聽完,待他一走,我臉上的笑就撐不住了,急匆匆去找阿薩朗。
找到他的時候,幾個奴隸女孩正圍著他說笑。她們不知道用了什麼香粉,還沒走近就香得我噴嚏不停。
我每一天都在焦灼地等著,等阿薩朗回來,等他為我帶回來好信兒,他卻隻顧著撩姑娘!
我氣得踢了他一腳,扯著他的袖子拉回我帳中。
不等我興師問罪,阿薩朗從袖中掏出一隻木匣,裏邊裝著幾隻精致的瓶兒。
我愣住:“這是什麼?”
“回公主,這是博山琉璃作坊產出的琉璃瓶,透光極好,用來裝薔薇水的。”
我看一眼他,又聞聞那瓶子,抓起手邊的小弩就揍他:“你把香噴噴的薔薇水送給別的女孩?隻送我幾個空瓶兒?”
阿薩朗低笑一聲,擒住了我的雙手。
離得近了,我才發現他生得這樣高,瘦卻有力,胸膛均勻地起伏著,似蘊藏著蓬勃力量。
“薔薇香豔俗,公主天然美質,不需外物增色。”
我呆住。
我聽不懂。
他與我說話,總是十句話裏夾雜一兩句中原話,是成心不想讓我聽懂!
這個壞狼!臭狼!把價值千金的薔薇水送給別的姑娘的討厭狼!
真叫人著惱。
可我氣不了一刻鐘,他好像有一種神奇的魔力,總是勾著我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能打得過巴圖,我卻從來不見他練武,隻在每天清晨練習打坐吐納,練完了,對著幾箱子琉璃畫一天的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