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已是一周後。
我的腦袋纏上了厚重的繃帶,腿上綁了石膏。
醫生說我闖了鬼門關還能活命,很幸運。不過我雙腿膝蓋骨粉碎性骨折,雙腿算是廢了。後續無論是手術還是複健,過程都會非常艱難。
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道晴天霹靂。
問診期間,我一直呆滯的坐在病床上。
不知道怎麼回事,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記不起自己是怎麼受傷的,也不記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爸媽守在我的病床邊,看著我呆呆傻傻的樣子,似乎對一切沒有反應。
仿佛喪失了五感。
媽媽心疼又難受,她不忍看我意誌消沉,勸我:“澄澄,你別難過。爸爸媽媽就算傾家蕩產也會把你腿傷治好的。”
“至於現在,就好好把病養好,其他什麼都不要想。下個月芭蕾舞比賽,錯過就錯過了......以後還有機會......”
芭蕾舞比賽?
對了,我昏迷前剛參加過一個慶功宴。
然後呢......
我努力回想,卻感覺自己的腦海中像是有一塊橡皮,一點點把過往的記憶擦掉。
我感覺有點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又在期望著忘掉。
心裏空落落的,我捂著頭急促呼吸著,四處張望著,卻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麼。
爸媽嚇壞了,連忙去找醫生。
醫生說我後腦勺有淤血,壓迫到記憶神經,才會發生記憶缺失。
也就是所謂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我想失憶唯一的好處,是避免了我被意外後遺症折磨得死去活來。
很多時候,我都隻想一個人帶著,即使糟糕的睡眠對我同樣煎熬。
我不想從別人那裏聽到我的遭遇,無論哪個版本,都不過是一隻天鵝折翼的故事。
以前的我有引以為傲的資本。
可現在呢?
那場意外像是一個怪獸,不僅摧毀了我的身體,我的夢想,還吞噬了我所有的精氣神,隻剩一個空殼苟延殘喘地活著。
為了不增加我的記憶負擔,爸媽也減少了我與人的交往接觸。可我總感覺,似乎在我睡著後,有誰來看過我。
又是一天早晨,我提前結束檢查回到病房,身體上的傷口逐漸愈合,可我心底的傷卻無法治愈。不知道怎麼,輪椅忽然卡在門口進不去。
反複幾次,我逐漸失去耐心,有些自暴自棄。
就在這時,有人將我的輪椅抬進了下,我抬起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眼,那樣的目光盈盈,讓我避無可避。
很久很久以後,我依然記得,那天的陸崇穿著海藍色的襯衫,在冬日的陽光裏,那樣的溫柔笑意,眉梢眼角都那樣生動,我卻不敢細看。後來我才明白我為什麼對他印象深刻,因為他恣意鮮活,和我截然不同。
來人似乎和我爸媽很熟,爸媽告訴我陸燃是和我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陸崇是陸燃的雙胞胎哥哥。
隻是他們從小父母離異,兄弟分居兩地,媽媽還告訴我,我從小和陸燃感情很好,但我不相信,因為每當我對上陸燃的目光,他總會帶著不加掩飾的不耐和心虛。
似乎非常嫌棄但又要裝作關心的樣子。
每每看見他這個眼神,我的大腦仿佛被人拿著鐵錘狠狠敲打,疼的痛不欲生。
是攜刻在記憶深處的恨意,我一眼都不想看到他。
“讓他走!”
“我不要見到他!讓他滾啊——”
我的情緒突然失控,淒厲地抱頭尖叫著。
爸媽嚇了一跳,似乎沒想到我會對陸燃有這樣強烈的抵觸。
隻能讓人先離開。
陸燃臉色很不好看,甚至還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情緒失控,隻覺心中有一團火無處發泄,一邊哭一邊支撐著身體後退,卻發現我根本動不了。
下一刻,一直沒有說話的陸崇將陸燃推走,陸燃還來不及說話,就被關在了門外。
轉而過來,他抓住我的肩膀,試圖讓我的情緒穩定下來。
“喻澄澄!”
眼淚根本不受控製,我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是一邊哭一邊狠狠地抓著陸崇的衣服,所有的情緒瞬間失控。
“喻澄澄!!”
“你冷靜一下!”
我被嚇到了,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別怕,我在這裏,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然後他按了床頭的呼叫鈴,我被進來的醫生控製住打了鎮靜劑。
隨後我睡了過去。
我想這一定是個噩夢。
睡一覺,就沒事了。
可這個夢實在太漫長了。
崩潰過後,我有些精疲力盡。
既認清了現實,也困住了自己。
爸媽已經報警徹查此事,他們將全國各地腦神經專家齊聚一堂,為我會診。
由於不能行走,我經常放空自己,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躺在床上聽音樂。
音樂往往能讓我的心情平靜下來。
媽媽沒過一會兒就會讓我坐起來,讓我鍛煉雙腿的肌肉。
我也總是很配合。
但我有自己的脾氣和驕傲,每當爸媽說起我的受傷經過,我都會有些不開心。
住院期間,陸崇幾乎對我寸步不離,也會每天給我灌很多很多雞湯,告訴我要主宰自己的負麵情緒,要戰勝它,克服它。
整天絮絮叨叨,像唐僧念經。
我總當他空氣。
他倒也不介意我的冷淡,我實在憋不住了:“我總算深切體會了倆成語的含義!一個是陰魂不散!”
“那另一個呢?”
“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
“這不是成語是句子。”
這是重點嗎?我服了:“......我管他是不是成語,我隻想知道你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
“那得看你想要什麼藥。”
我咆哮:“春 藥!有沒有?”
“春 藥沒有,但雞湯管夠。”
神經病吧!
後來幾天,陸崇甚至變本加厲,將工作也帶到病房裏,護士小姐羨慕地對我說:“你男朋友對你可真好。”
“他不是我男朋友。”
我淡淡地笑了笑。
看他在病床忙前忙後地伺候,竟然有點感動,但很快脫離出來。
我很清楚自己的處境,現在他對我的體貼入微,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夢境。
終有一天,他也會厭煩。
回過神來的時候,他趴在我的床邊睡著了。
他的電腦開著,上麵是我看不懂的項目概念圖,聽我媽說他是裝修設計工程師,設計風格大膽前衛,本來在國外混的風生水起,卻在事業最盛時期回國。
我也不明白,這樣一個錢途無量的業界精英,究竟抽了什麼西北風,執意每天照顧我一個陰晴不定的殘疾人。
病房裏格外安靜,我看著他,我屏著呼吸湊近,想看仔細一點。
很奇怪,即使他和陸燃有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但我也能一眼認出。因為他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溫潤和修養是獨有的。
別人模仿不來。
窗外的陽光打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睫毛又長又密,所以眼睛總是顯得很幽深,難得這麼近距離地觀察他,我一麵留戀,一麵又擔心他會突然醒來。
我盯著他的睡顏半天,發現他眼底陰影明顯。
鬼使神差地,我竟然有種想要伸手摸一摸的衝動。
手伸到一半,陸崇卻突然睜開了眼睛,我們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起,我嚇了一跳,火速將手縮回來,他幾乎在同時抓住我的手腕,一時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半晌過後,他低沉的聲音低低地滑入耳邊,“這種事情,似乎都是男生主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