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嫁人了,十三。準確來說是十四,我前一天剛過完生辰,第二天花轎就來了。
轎子簾掀開,裏麵黑洞洞的,但我一點也不敢怵,娘說,那轎子是接我去享福的,哭了,福就沒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正跟媒婆聊天的娘,她把銀票點了又點,四下裏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裝在胸前的口袋裏。
接親的隊伍要走了,娘站在路邊送,臉皮隨著笑容皺在一起,像土坡上的花。
她好久都不笑了,上次笑還是小弟出生。
我又聽見妹妹哭著喚我的聲音,被娘一巴掌打了回去,就像當初大姐和二姐嫁人時,娘打我一樣。
她哭什麼呢?
我去享福了,以後她也會享福的。
一路上,轎子顛的厲害,那個吹喇叭的正好在我旁邊,他賣力氣,吹了一路,一直到我覺得耳朵快聾了,轎子才停下來。
我正要喘口氣,轎簾就叫人掀開了,一個膘肥體壯的紅衣大娘將我拖了出來,我趴在她的背上,一股子脂粉夾著汗臭味,我差點吐出來。
但是我到底沒吐,娘出門前給我煮了兩個雞蛋,弟弟這次要她都沒給。
我第一次吃,太好吃了,我舍不得吐,生生又咽下去了。
還好,我就這麼忍著,很快就被放下來了。
我頭上蓋著紅布布,看不見前頭的人,隻能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怎麼看著這麼小,不是說都十四了嗎?”
“辜平呢?還是不樂意來拜堂嗎?”
我的耳朵被吵的厲害,實在是聽不太清,稀裏糊塗的就被人摁著跪了下來。
媒婆念夫妻對拜的時候,我才看見旁邊的“人”,準確來說不是人,是一隻戴著大紅花的公雞,長得很胖,肯定好吃。
正當我想著是烤著吃還是煮著吃時,就被人拉走了。
那個媒婆叫我安靜坐著,我也就不敢動,這一坐就坐了好久,我的肚子都餓的不行了,才聽見有腳步聲。
那聲音在離我還有幾步路的時候,忽然轉了方向,在一個稍遠的地方停下來。
我就又這麼坐了一會,實在是坐不住了,又餓又渴頭又重,於是忍不住指了指紅布布問:“你能給我把這玩意取下來嗎?”
他們不讓我自己摘,說會“散福”。
那人沒有回話,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就自己摘了下來。
把紅布布丟到一邊,我才分出心來去看那個人。
那人穿著跟我一樣的紅衣服,扣子掉了幾個,頭發也亂亂的,趴在桌子上,臉上紅坨坨的。
我湊近看了看他,跟我爹喝完酒一樣,不過就是他不會打罵人,安安靜靜的。
仔細看看,他長得也比我爹好看,我爹的臉跟樹皮一樣,他跟塊豆腐一樣,又白又嫩。
他應該,就是我的相公,顧明澤。
我戳了戳他的臉,他被我戳的癢癢,伸手摸了一把,也摸到了我的手,果然跟豆腐一樣,比我的手嫩多了,我手上都是凍瘡,咧咧巴巴的。
他又睡著了,我餓的厲害,就沒再管他,繞過去拿了幾塊糕點就躲到牆根根邊上,背過身去一口一個。
餓的太厲害,囫圇個就吞了下去,卻不想那糕點聞著香,吃著卻有些噎挺,好容易緩過勁來,才發現根本沒吃飽,我正想再去摸兩個,一扭頭就看見那人已經醒了,嚇了我一跳。
他好像還是沒緩過勁,隻是用胳膊撐著臉,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嚇得我一動不敢動,腳都蹲麻了,他才問了我一句:“你多大了?”
“十二?還是十三?”我噎挺勁又上來了,說不出來話,沒法回答他。
“嗬,”見我不回話,他揉了揉臉,然後深深地歎了口氣,說了句:“我娘還真是抬舉我,給我找個這麼小的。”
我眼看著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晃悠著拍門:“開門,給我開門,你們這是違法,她才幾歲,你們也好意思!開門!開門.......開門......”
門從外麵鎖上了,大家都在前廳喝酒,沒人理他,他可能喝的真的太多了,聲音慢慢小了,身子也軟了,我趕緊往前走了幾步,把他扶住了。
他身上好香,雖然有酒味,但是還是很好聞,比隔壁林姑娘的桂花頭油還好聞,我的噎挺勁終於緩過來了,於是就小聲說了一句:“我不小了,我十四了。”
“十四,十四好啊,十四要上學了......”他喃喃地說,整個人又糊塗了,我把他拖到了床上,給他蓋上被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他:“我不上學,我家沒錢請先生。”
“不是先生,是去學....學校,就跟.....就跟長安那裏一樣,長安....學校.....”他嘴裏斷斷續續的不停地念著,長安,學校。
長安,長安是哪?是啥地方?我搖了搖頭,從來沒聽過,也懶得瞎琢磨,我的心思都在那幾碟子點心上。